和知县松了一口气，看向牛画树的眼神有些复杂。

校尉早就看不惯知府了。堂堂的朝廷命官，来知一个州府之事，却一向懒政，等到出事才晓得。现在还连逼着下级一起受贿，然后出兵逼租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这是有多么缺德？校尉马上站起来说：“众家土司，只要你们完全据实上报，本将一定跟你们一起联名上书。”

和知县马上说：“大人，算上我一个。”反正坐实了自己受贿是知府逼的，就算问责下来罪也轻。

这一下，在座的官员纷纷开口：“对对对，只要你们完全据实上报，我们一起联名。”这件事的责任，就让知府一个人去扛好了。

知府慌了神，连说：“我跟你们一起联名，跟你们一起联名。”不联名不行啊，一旦这样的事情捅上去，肯定小命不保。

校尉马上叫牛画树问：“牛土司，你们土司是要跟我们这些人联名，还是要跟他联名啊？”明显不让知府联名。

这是校尉深思熟虑的发问。那些去镇压民变而死伤的官兵和农人，就是被知府害的，校尉要给手下官兵报仇，那就不会放过知府。

牛画树还没有说话，别的土司就说话了：“我们跟校尉大人一起联名上书。”

“对。我们不要府台大人联名。”

“就是，要是跟他联名，到时候这事又该办砸了。”

……

各种理由冠冕堂皇，但是心里却是为牛画树抱不平的。牛画树一开始没有点破，知府就那么不知好歹，哪家土司都不愿意跟这样的官打交道。

和知县那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可以放他一马，但是知府不行，一定要弄死他才行。

至于据实上报，土司是有李渊的圣旨做护身符的，也不怕李隆基怪罪下来。

“你、你们……”知府急得吐血，一口血吐出来，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现在知府发昏，府丞已死，宜州府就算校尉最大，马上安排联名上书的事情，叫来文书官据实写清楚情况，给其他官员还有土司传阅，大家全都认可以后，就带头签名画押。

校尉签名画押，然后是其他官员、土司一一签名画押。校尉又说：“来几家土司，跟本将一起去外地，找别家土司签名画押。”

就有牛画树等五六家土司说：“是。”跟着校尉去找外地的土司签名画押。

其他土司回去，就把联名上书的消息放出来。

卢峰上街卖柴，听到这个消息，卖完柴马上回来找刘善花：“刘三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刘善花坐在院子里织斗笠，听到卢峰一连说了三个“不好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放下手头的活来问卢峰：“卢大哥，出什么事了？”

卢峰说：“我刚才在街上，听说我们宜州府的校尉带头，下面大小官员一起，要与十万大山所有土司联名上书，请李隆基派大军来惩处你，剿灭我们十万大山各处民变。现在他们已经签名画押，正在找外地的土司签名画押。”

刘善花听完一笑说：“卢大哥，你就放心吧，我敢跟你打赌，李隆基不会派兵来的。”

卢峰不相信，说：“我找刘二哥去。”又去山里找刘善云。

刘善云在山里打柴，还没有打好一担，卢峰就来了，叫一句：“刘二哥。”

刘善云回打招呼：“是卢峰啊，你不是上街卖柴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卢峰说：“大事不好了。”就把先前跟刘善花的对话告诉刘善云，然后说：“这一下刘三姐危险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刘善云心里无比焦急。

李唐版图大，人口多，仙家苗裔也不少，朝堂上历来不乏能人异士，就像前几年与骡头太子斗法的樊梨花，就是仙家弟子。一旦李隆基真派大军来十万大山，就凭自家兄妹加上阮家兄妹，那是万万打不过的。

刘善云连柴都不砍了，马上收拾家伙，回家去找刘善花。卢峰也跟了过来。

一见面，刘善云就说：“三妹，你赶紧逃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

刘善花看到卢峰一起来，就知道刘善云已经听说了，马上说：“哥哥，别怕。李隆基现在还没有拔光太平公主的余党，腾不出手来管这件事的，不会派兵来的。”

刘善云和卢峰听了，想想也是，要是李隆基真能腾出手来管这件事，哪个土司敢不执行减租政策？就不怕李隆基杀了他们，然后换人当土司吗？

不到半天，寨子里的人基本上全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听了刘善花的理由，不免还是有点担心。但是目前只能用这个理由来给自己壮胆。

官员与土司联名上书，以及刘三姐料定李隆基不会派兵来的消息，都传遍了十万大山。处暑前夕，十万大山所有土司全都签名画押，宜州府校尉派人走八百里加急的流程，送去长安城上报朝房。

十万大山的路，可不好走，说八百里加急，实际上一天也走不到八百里。只有出了十万大山地界，才能实打实的一天走上八百里。白露过后，这一封联名上书的奏报终于送上了金銮殿，传到了李隆基的手里。

李隆基看完大怒，把奏本往地下一摔，文武百官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隆基说：“你们都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大臣们才敢去捡起来传阅。

传阅的过程中，大臣们也是表情各异，李隆基一一看在眼里。等到文武百官传阅完，李隆基说：“朕堂堂大唐天子，给土民减个租还减不下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百官看到李隆基发怒，也不敢出声。

发脾气归发脾气，事情终归还是要处理的。李隆基说：“趁着今天朝会，我们就来说一说，这事要怎么处置。”

李隆基不是李显那种喜欢拖延的皇帝，有事就会马上办的。

说完不等群臣开口，李隆基自己先说：“这些土司，有背君臣大义，朕打算杀光他们，另外选人继任土司，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马上就有人出班，来给李隆基添堵：“陛下万万不可。”

李隆基一看，这人是太平公主的党羽，但是一向谨慎，又拿捏不到他的错处，只能让他继续当官，现在他出来说话，还得让他说完。李隆基不喜归不喜，还是没有表现出来，问他：“爱卿何出此言？”

这人说：“陛下要杀这些土司，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但是按照陛下的政策，不管谁当土司，都不会有什么收入，就算换了土司，人家也一样对抗陛下的政策，难道陛下又把才上任的新土司也全都杀光吗？”

这一下，李隆基被问到了，说：“爱卿说的有理，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吧。”

这人说：“臣以为，应当责成土司尽职尽责，完成君臣大义，同时再严惩刘三姐。”

马上就有从武周代唐时期留下来的老臣说：“荒谬！世人都知水有源，树有根，这事分明是土司对抗陛下引发的，就算没有刘三姐，难道就不会闹民变了？以老夫公论，只宜责成土司完成君臣大义，不宜惩处刘三姐。”

先前那个大臣说：“你说得轻巧！那刘三姐骂皇帝，闹民变，抗交租税，杀官兵，哪一样不是死罪？就算陛下宽宏大量，不追究她骂皇帝，就算闹民变抗交租税的罪责由土司承担，但她杀官兵就不用承担罪责了？”

李世民、李治说过不能追究骂皇帝的人，刘善花骂李隆基，李隆基只能“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否则要让人笑话的。这个大臣只能说李隆基宽宏大量，不追究。

紧接着又有一个大臣出来反对：“此言差矣！这件事情已经很明了，土司按照高祖皇帝的旨意办事，的确有理，万万不能惩处。刘三姐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的确有理，万万不能惩处。唯一有罪的，就是那个自己受贿还逼着下级一起受贿，然后擅自出兵介入土人内部事务的宜州知府，应该把他就地正法才对。”

这个大臣是李旦的近臣，对李隆基算是忠心的。

马上又有大臣出来反对，这一次出来的是李隆基新近提拔上来的，他说：“这些都不急，不管陛下想要怎么办，都可以慢慢来。当务之急是要马上让土民知道，陛下是真正减租，先把民变的情绪安抚下去，免得冲突加剧。”

又一个三朝元老出来说：“老臣以为，如果不能先把租税减下去，民变的情绪得不到安抚，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减租政策执行到位，才好处置其他事情。”

……

朝堂上吵成一片，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说起来谁都有理，把朝会开成了辩论会。

这些大臣各有派系，各方意见的支持率都差不多，李隆基也难以抉择采取哪一家的意见才好，只能任由他们吵去，自己看向金銮殿外，省的烦。

毕竟采取哪一家的意见，都关系到朝局的平衡，李隆基不敢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