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颈望去，可不得了。

房间之中，一人横尸，两人站着。

其中一人身穿官袍，看不清面容，正与身侧穿灰色劲装的中年男人说话。那中年男人气质儒雅，眉眼温和，腰间系着一枚血红的铃铛，随着他的身形起伏，却一声都不响。

裴轻舟正惊疑，突然，一道红光从窗内急射出来，笔直打向她隐匿所在。藏是藏不住了，她只好旋身而起，飘絮似的从窗口掠过，同时脆生生喊道：“二伯，别下狠手，是我！”

灰衣男子定睛一瞧，紧跟着从窗口跃下身来，喜道：“舟儿，你回来了？”马上又垮下了脸，“快回家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两人落在客栈一侧，引来捕快注目。那捕快见到二人相熟，倒也没有理会。

裴轻舟露齿一笑，显出些少女的娇憨，“二伯，你什么时候为官府办事了？”

被她叫做“二伯”的这人，大名裴琳，在裴家庄排行老二。

说起裴家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有点特殊。虽说门人大多数有武艺傍身，但真正闻名江湖的却是医、毒两样，既能制出奇药，也能制出奇毒，其中更是以毒为最。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药能医人，毒会害人，因此对裴家的态度也是敬畏掺半。

裴轻舟作为庄主的女儿，裴家的大小姐，当然对此十分清楚，所以对二伯出现在此处，感到些疑惑。

她习惯性地用手指点着脸颊，忽地又问，“二伯，柳伶人死于中毒？”

裴琳大惊，赶紧嘘声，“你怎么知道？”

他的表情十分郑重，裴轻舟本是抿嘴一笑，见状立刻摆正了态度，“我是在酒馆里听到柳伶人的死讯，又见二伯来验尸，定是遇见棘手的毒药了。”

“就你机灵。”裴琳慈爱地点了点头，只是愁色更深一分，“眼下还有更为棘手的。柳伶人死于的，是咱们裴家的毒药，‘散功’。”

“什么？散功？”裴轻舟杏眼圆瞪，“我听爹说起过这个，虽不是即刻毙命的毒药，但是......”

不愿再说下去。

裴琳替她继续说，“但是死亡的过程非常残忍。此毒为粉末状，溶于液体后无色无味，就算皮肤沾到一些也会导致毒素入体。若是口服，几个时辰后便会功力尽失，继而神志不清，然后浑浑噩噩地死去。”

“是了！”裴轻舟皱着眉头，“因为‘散功’实在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裴家对此物控制极为严格，除内传弟子都不得而知，也无从接触，柳伶人怎么会死于此毒？”

裴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本想着凑个热闹，没想到凑到自己家头上来了，裴轻舟一时间神情恹恹，转念想到一代侠盗竟遭受如此痛苦，片刻间恨得牙痒，“二伯，有什么我能做的？”

裴琳见她目光如星，与三年前相比，脱去了稚气，清丽的面庞上多出几分坚毅，顿觉确有一事可以交付。

“‘散功’除裴家外，还有两处持有。其中一处，就是离新象镇不远的扬帆帮。我待会儿还要跟刘捕头商量后续事宜，你且替我跑一趟，看看他们的散功是否还在。”

裴轻舟点头，只觉得心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自她童年时起，就想着有朝一日看遍江湖景色，最好是恣意一些，再放肆一些，像是话本里那样，为了心中的正义，闯上刀山火海，闯进龙潭虎穴。

“舟儿，办完事，尽快回庄里。”裴琳这人爱操心，忍不住嘱咐一句。

“好。”

她接过裴琳的快马和令牌，轻巧纵身，稳坐于马背之上。随即清叱一声，好马知意，驮着她疾驰起来，转瞬就没了踪影。

远山如黛，林花如霞。可惜马背上的人无心赏这春日美景。

裴轻舟到底是初出茅庐，想着下山的第一站，竟然就是去拜访那江湖可排前十的帮派，心里不由地怦怦直跳。

在她的印象中，扬帆帮大概是极其气派，光是护院就得几十，个顶个的绝世好手，几个寨子的兄弟并在一起，大院里常年摆着酒桌，帮众回来就能喝上一口，再用袖子一抹嘴，趁醉练起武来，实在是豪气冲天。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些印象都是老黄历了。在青城山上待了三年，说长不长，但对瞬息万变的江湖来说，已不知道经历了几茬子前浪跟后浪。

当然了，当她在扬帆帮门口勒住马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说是门口，其实根本没见着大门。只有两侧掉了漆的红墙，夹着冷风嗖嗖的门洞，那门梁子上生着杂草，春天新长出来的，倒是油绿。

杂草间依稀可见得一块驴啃了似的牌匾，裴轻舟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张大了嘴巴，喃喃念出声音，“扬帆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