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再晚五分钟走，就能碰到孙美美了。也许如果见上这一面，后面的一切都会改写，林茂也不会为自己臆想的起因、过程、结果，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就和他那个混帐老板说的，这个时代再没有怀才不遇这个说法。其实在这个时代，也没有谁是被逼为娼的。

人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林茂走后五分钟不到，孙美美打开房门，房间里已经有一种没人常住的味道。

孙美美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来，太亮的灯光把所照之处晃得刺眼。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房东敷衍拼凑的，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关注的只有身边翻滚的滚烫的另一个人。

孙美美在厨房站了一会儿。

在客厅站了一会儿。

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

然后，开始哭了。

一个不好看的玩偶，胡巴的造型，是有一次看完电影，林茂在路边的娃娃机给她抓的。这个玩偶以前被她放在沙发上，有时拿来垫腰。现在却端正地被摆放在两个枕头之间。

可笑的胡巴的头有点歪，好象对自己这个新的位置也感到有点尴尬。

孙美美突然就哭起来了。一定是林茂回来过。他可以随时再回来，可她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

孙美美感觉自己哭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两三分钟。眼泪应该淌成了小河，照了镜子，发现也只浅浅打湿了脸颊。

孙美美最后什么也没有拿，把钥匙留了下来。

那个转身，从未有过的肯定。不是对自己的未来有多么的肯定，更多的是对自己过去的不愿回头。

孙美美走在街上，搂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走着。

街上永远有那么多的人，快的慢的，着急的悠闲的，皱眉的笑着的。过去两个月发生的那些事情，孙美美象是看着别人身上发生的一样，装做伤不到自己。

时间回闪到上个月10号，周六的下午，孙美美一个人来到娟老板的咖啡店。下午两三点的辰光，客人极少，店里只留了一个小妹在守着。小妹只抬头盯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划手机。

孙美美站在离收银台一米开外，很尴尬。刚才在路上给自己打的气，造的势，做的铺垫，拿给这个小妹的一眼，就立刻瓦解掉了。

老板不在的时候，小妹总是很懒，屁股都不想离开板凳一秒钟。她给每张桌子都放了一个装满开水的保温壶，包括两个假模假式喝咖啡的情侣。她虽然年纪不大，但看过的不少，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的，一看就不象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主儿，多半又是来找老板介绍工作的。

不知道为啥老有人来找老板介绍工作，老板也是从老家才上来几年，她能认识多少开公司的？

她曾经问过老板，是不是有什么工作介绍？

老板劈头盖脸地骂回来，让她老老实实在这家店里端茶倒水，别眼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其实论起来，老板还是她的远房亲戚，得叫一声姑。

手机上的电视剧恰巧完了，正播广告。小妹抬起头来，下巴冲外一点：你是不是找我们老板？

孙美美赶紧点点头。

小妹用吧台上的座机拨通了娟老板的手机，又把听筒递给孙美美。

孙美美忙着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听筒，放在耳朵边，怯生生地喂了一声。

“娟姐，我，我是胖子介绍来的。”孙美美迟疑了一下，她发现在自己竟然不知道胖子的名字，哪怕是一个姓。

但是对方立马就知道此胖子是哪个胖子。娟老板在电话那头好象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有点事儿，你在店里等我会儿。”说完就挂了电话。

孙美美放在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四下打量后，在吧台旁边搁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天都变了一个颜色，又换了一个守店的小妹。孙美美还在等着。她时不时把手机拿出来，玩一会儿，又放回包里。无聊地望着街道。

这个咖啡店是复式的，楼下营业，楼上是娟姐休息的地方。此处妙处就是上下楼的楼梯在吧台装饰墙后面，一般人都不知道。娟姐也不允许店里的小妹往外说，更不允许客人从这里上去找她。

她其实一直在楼上，整理帐目，顺便睡个午觉。她在楼下装了几个摄像头，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期间，她看了一下吧台的情况，除了小妹一样很懒，还看到孙美美很老实地坐在门口，连姿式都没有换过，也没有点任何吃喝的东西。

有些女孩坐下不到十分钟，就会给自己点上一桌吃的喝的。再过十分钟，鞋子也脱了，腿缩到沙发上。再过几十分钟，可能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

还有一种女孩，刚坐下，就开始抽烟，等不到半个小时，就闪人了。

还有，每隔十几分钟，就催小妹再给娟姐打电话。当然，多催两次，不等娟姐开口，小妹都会赶她们走了。

这些女孩，都不能要。不管是在店里端茶倒水伺候人，还是在别人怀里伺候人，都是伺候人的，没有点耐心还怎么挣。

而那些坐下就开始吃喝、一会儿就困了的女孩，当然更不能要，她们太关注自己了，舍不得吃点点亏。占小便宜吃大亏，在这行，娟姐看得太多了。

一个A货包包，看几场捧着爆米花可乐的电影，吃几次下午茶，再加上男人太过于熟练的情话，有些女孩就掏心掏肺地把自己交了出去。

身体被染上病，大不了可以吃治，无外乎是给钱。

心被伤，收据起残局来就麻烦多了。

这些年，娟姐宁愿看走眼，也不愿意麻烦缠身。

而楼下的这个女孩，姿色中等，但还老实。虽不是能挣大钱、掀大波浪的材料，挣钱是没问题的。

七八点后是咖啡店上客的高峰期，娟姐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拍了拍孙美美的肩膀。孙美美正出神地看着外面，吓了一跳，回过头，腾地脸红了。

娟姐一笑，指着柜台的小妹说道：你也是，不知道给人家倒杯水喝。

没等人搭话，娟姐就去迎客人去了。店里三个小妹也是忙得连轴转。孙美美板直腰，收起脚，比刚才坐得还端正，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膝盖上还是背后。

娟姐自顾自忙了一会儿，搓着手回到吧台，才象是刚发现孙美美一样，咦了一声。

孙美美窘迫地抬眼看着她，想笑，嘴皮却贴在牙齿上。

娟姐低头很认真抹着护手霜，再缓缓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这样，小孙，你今天先回去。等我电话。

孙美美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听到这话，仿佛是晚自习上到半夜终于听到放学的铃声，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抓起挎包就走了。

出了咖啡厅，离了让人有点油腻的燥热，孙美美觉得清爽多了。风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吹来，孙美美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慢地缓下脚步了。

一放松，各种感觉都来了。首先是渴，极度地渴。孙美美在路边超市买了一瓶水，拧开盖子仰脖一口气喝完。喝完又有点恶心，喉咙难受，她扶着路边的树剧烈地咳嗽，咳得一脸的眼泪。

孙美美拿起手机，翻到林茂的名字。

她想给他打电话，想扑到他怀里，笑也好哭也好，如果他现在能出现她面前，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可是，他在哪里呢？这段时间，却是她冷淡了他，她不理他，她用行为来宣布了分手。

两个小孩打架，不管谁先动的手，哭声大的那个，一定会被先抱起来哄。

孙美美就是那个明明是错在先，却先垮下脸决绝的那个，为的也许就是保留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吧。

如果有一天，需要她在全世界的男人面前脱光衣服了，那面对林茂，她会穿上，哪怕是一块遮羞布。

孙美美还是太天真。

以为自己只有拥有足够的勇气，就能去选择另外一条路。

谁知那条路也是需要有人带的。

那个人就是娟姐。

娟姐隔了两天，联系了孙美美，带她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酒局。

局不大，一个包间，七八个人，除了她们两个女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坐在主宾的左手边，酒量很好的样子。

孙美美是直接从公司出来的，穿的只比饭店的服务员正式一点点。她坐在最下首。

男人在高谈阔论，谈话内容上天入地，并没有把在场的三个女士放在眼里。

在这些酒局里，这样的女人就是下酒菜。可并不是任何时候，男人们都想喝酒吃小菜的。

下酒菜就这样自己凉了。

散席后，娟姐带孙美美，站在路边，冲着坐在车里的人招手说再见。

娟姐从包里拿了两百块钱递给孙美美，然后自己和一个秃头男人打车走了。

孙美美攥着两张钞票，一直到回到公司宿舍，没有洗漱，直接爬到上铺，把手心松开，两张钞票在眼前。她不是没有见过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钱，是没有拿过这么好挣的钱。

这一晚，睡得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快到下班时候，收到娟姐的信息，晚上八点来喝咖啡。

这杯咖啡还没有下肚，孙美美的心脏已经跳得过快了。

看来今天是剂猛药。

孙美美要见的客人，比她晚来了十分钟，直接坐到了她对面，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瞅了瞅她。两杯咖啡放在面前还没有喝一口，客人招手唤来小妹把帐结了。站起来就要走。

娟姐手抚着孙美美的肩膀，说，送送李哥。

被叫做李哥的客人，回过头来冲孙美美一仰脖，示意她上出租车。

坐到车里，李哥把手放在孙美美的大腿上。

孙美美的脑袋嗡一声，自此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