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载:永安八十一年三月十五,神女祭,礼为骤雨止。时,神坛之上,忽生异象,子夜惊现红月,艳若朱丹,盈若玉盘,光华耀目,亦有祥云披其周身,状若九天凤舞。其间似有一星,明灭恍惚,一刻方歇。是日,天下大惊,君王夜朝,百姓无眠,庙堂街巷无有不议者,视为大吉。
东祾栖霞山,落凤岭。
“公主,您醒了。”
阳光透过雕窗射进阁楼,映在女子久睡微醺的面颊,温柔缱绻。蓝雨晞缓缓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噙了丝丝薄雾色彩朦胧。
“你是谁?”
蓝雨晞抚了抚额头,目光迎向小几旁握着书卷的少年,少年起身走近,一身青色长袍融在光影里,眉目清秀,灵气无端,倒是钟灵毓秀之地方能孕育而出的好模样。
“秉公主,小道玄真。”
“玄真?”
被人忘却了姓名,少年也不曾有异色,接着回答“小道是东祾国师元澈长徒。”
“此处是栖霞山?”
“正是。”
蓝雨晞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你且退下,若有事,我自会唤你。”
“诺。”
玄真已离去,她撑着身体倚在卧榻之上,环顾之间将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精细的雕窗裱着雪纱,乌木的书案上未就的丹青半展着垂到案前,流露着一种张皇失措的离愁,这里曾属于长姐。
雪纱通透流过光束万簇,她垂眸望着手腕处,那里精致的银镯镌刻着九凰呈祥的图腾,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往日。
“来人,更衣。”蓝雨晞轻唤了句。
门外候着的婢女应声捧着衣物进了阁楼,仔细地侍奉着,一盏茶的功夫将将过去,婢女将最后一支银步摇插在她的发间,心满意足的欣赏着面前的美人。远山为眉,秋水为眸,便是这一双眉眼,已可与杏花微雨平分春色。“殿下真好看。”
蓝雨晞半垂着眼帘,嘴角微微勾起,了算是作了回应。
婢女取了粉黛想为她上妆,却发现她已经绘好了精致的妆容,于是作罢。
“殿下,您昏睡了三天,只喝了些羹汤,如今醒了,可要吃点东西。”
“不了。”活泼开朗的女子向来讨喜。蓝雨晞望向方才说话的婢女,笑容温和清雅。“我想四处走走。你陪我便好。”
“诺,殿下。”
山间阳光缠绵,带着春天的气息,照在人的脸庞暖而不醺分外温馨。
“殿下您看,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呢。”
蓝雨晞顺着婢女所指的方向抬眼望向山岭之上,岭间春色正浓,桃色正好。含苞,则不胜娇羞,怒放,则若九天云霞,明媚无瑕。
“那片林子倒是特别。”远处山溪绵延处,一方桃林孤独地立着,其林首不与任何小林相连,其尾不知归处。
“殿下慧眼,都说这栖凰岭,一步一桃花,那林前却空了数丈地。”婢女仔细看了几眼,却也辨不出其中门道。“至于其中缘由,奴婢上山不过三日,倒也一无所知。”
栖霞山为东祾祭神之所,平素只有一众道人,如今这山上仅有的一名婢女,也是玄真临时下山挑来侍奉蓝雨晞的,她不知倒也无他。
“无恙,过去看看便是。”蓝雨晞提步缓步踏上石阶。
桃林未至,便有长风呼啸而过,终归是山上,申时未过便有些凉意了。
“殿下,您先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先去取了您的披风来。”
“也好。”
流水潺潺,绯色桃花屑,袅袅绕绕,与溪中的游曳的纠缠不休。
蓝雨晞回首望了一眼来处,婢女的身影已隐约可见。
芬芳隐隐绰绰,清淡恬适,她提着纱裙走入桃林,仰起脸,任由清风拂过,数片的花瓣飘落,缀到发间、睫上,唇边然后尽数散去。
穿花林中过,桃林深几许。如此景致,便是连寻常见惯了美景的她也生出几分流连。
“殿下,您在吗?”
婢女的声音适时入耳,蓝雨晞回首望尽四方,却只见原本稀稀落落的桃枝将婢女的身体遮得干干净净。
“我在。”
没有风的林子,甚至连细微的悉窣声都敛尽,太安静反而失了真。
婢女随着声音寻过去,桃林深处空无一人,哪里有公主的影子,迟钝如她也是发现了其中不寻常之处。“殿下,奴婢觉得这林子不对。”
“你进了林子可有转换方向。”
方才婢女的声音,远不过十丈,若她寻声而来,怎么会没有脚步声。
“不曾。”
“你且原路返回,试一下能不能退出去。”
“诺。”
婢女小心翼翼地踏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去,一刻钟以后,已能听见溪水流动的潺潺声。
疾风略过林间落叶,蓝雨晞提身跃到桃枝之上,垂眸四顾,只见桃林间薄雾如丝,缠绕着纵横的枝桠,近处依稀可辨,远处已不可捉摸,哪里还有来时小径的影子。
“轰”地面突然下陷,落脚的桃树歪歪斜斜坠入深坑,她足间轻点,借力攀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
“抓住我!”蓦地,一只手苍白纤瘦的手忽地朝蓝雨晞伸来,停在她眼前。“此处为锁鹰阵,入林十丈为阵门,非破阵不可脱也。”
“多谢。”蓝雨晞松开已接近断裂的山石,抓住眼前的手。
锁鹰阵由前国师璇玑创设,非五识俱佳的武者不可入内,入内者纵气息奄奄,非破阵不可得出。
未及她缓过神来。手的主人已使了力气,将她揽入怀中,飞鸿踏雪似地出了桃林。
“多谢公子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
清润的男声,如绿绮初响,低回宛转,搅着春风变了绯色。
蓝雨晞抬起头,韶光所及处,斯人明眸幽深,足够让人失了言语。
风卷桃屑云扬霞,纵一步一景亦不过稀松平常,唯有那双眸光华流眄藏尽星河,落在他莹彻如雪的面庞,和着如锋似刃的眉,映着霞光盈润的唇,无端之美。
“殿下,您没事吧。”婢女踩着枯枝匆匆走近,臂上挂着的披风已有些许凌乱。
殿下二字在暮色里滚了一圈,男子有些仓皇地松开臂弯中人,抬手一揖“是在下唐突了。”
音落,他止在原处,就着暮色温柔地敛回目光,笑意一息之间攀上眼角,融尽冰雪。
花色与霞色间,男子长身玉立,脊背冷峻而挺拔,眉目含笑,如玉树琼花怒放,广袖流云,白衣风华,如那石上泉之清冽,冠绝尘世。清贵矜傲是他,虚怀若谷亦是他。
“无恙。你救了我。”蓝雨晞收了心神,恍然笑开,晚霞晕开她面颊的慌乱之色,映在她琥珀珠似的秀眸里,氤氲之息越遍满山桃花,终成绝章。
“公主涵量。再下还有约在身。告辞。”男子说罢抬手一揖,转身离去之际唯有长衫掠动,飘然而逝。
“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桃林深处男子的声音随风入耳,多了一丝空渺。
蓝雨晞再抬眼望去时,只依稀见到万千绯色中那飘过的一抹白。
“殿下,他走了。”
“嗯。”
“方才那人似乎识得公主?”
“如何说?”
“那个笑容,就像是……”
“就像是阔别稍久,眷与时长?”
婢女点头如捣蒜“奴婢想说的便是如此。”
“你误判了。回吧。”
“诺。”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不过如此。桃花欲醉,夕日如荼,不及她缀了湖珠的折裥裙,然后,心门,就在那一刻,生出几多淡淡的裂痕……
芳菲尽处,白色的长袍流过绯色云烟。“慎,知会小王爷,蓝雨晞醒了。”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