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缘起
一世情深
亦敌不过
你冷冷清清
一个背影
……
“陬月~”
将万事皆高估了的太子殿下猝然之下忽儿唤道,我左右看了看,确信屋内并无第三人,随口问了句:“殿下可是累了?”
苍旻凤眼细长,目光从纸转望向我,似有欣喜,似有隐忍,分外难辨,我惧他控制不住情绪,最后又是以一腔怒气收场,赶紧垂头笑道:“累了,就当好生休息,可是要让小夭传皋月前来伺候?”
“你~”分外难辨的凤眼,又迎来一派明朗,隐隐约约竟是艳阳花开:“在关心我?”
衣食父母,岂敢怠慢?
我点头答曰:“殿下英明神武,万不可出半点错漏,哪怕是老眼昏花……”
“老眼昏花?”一声哆嗦,凤眼圆睁,艳阳花没有,火星子却比比皆是:“休要将平素调侃凤煜上神的话,拿来搪塞本太子!”
吖~这都能听出来?
我心虚不安,却又按下不表,恭维一声:“殿下聪慧。”
“‘聪慧’多以形容女子与小人,你~”
燃了,燃了,火星子燃成了火舌。
我暗自狂欢着。
“当真不懂?还是故作戏弄本太子?”
懂~如何会不懂呢~我捏起胸前小小一撮散发,可谁让你比女子与小人还会耍脾气?
“难怪凤煜上神每每听了,皆是一脸不悦~”我忍笑悟了一声:“小夭晓得了,日后再不提‘殿下聪慧’便是。”
眼睛着了火的苍旻默了默,闭眼,睁开再看,火舌隐隐褪去,却又陡然涌入一滩五味杂陈,撇头侧问:“你~话可是还未说完?”
我颔首作答:“小夭以是殿下累了,误将小夭认作陬月仙官。”
“满口胡言!”
那一眼的五味杂陈,终是化作一滩苦水,入了心。再说出来的话,亦多了些萦绕不散的苦涩:“本太子饶是再糊涂~”他顿了顿,情绪难平的伸出一指,在那页薄纸上轻轻划过,指尖划过之处留下淡淡银光。
嗯~为何给一张纸渡灵力?
“亦不会将你误认作旁人,你以我是……”
他定了定,苦水浸泡下,一抹忽明忽暗的星星,便是彻底暗了:“本太子不食残羹冷炙。”
言毕,将手中那页浅白放飞了出去。
从“不会误认做旁人”到“不食残羹冷炙”,这~有关系吗?
我不甚明白,真的不甚明白。
又见那小小薄纸,不过是多出几两灵力,却凭空得了划破清风扶摇直上的本事。
今非昔比,不过如此。
我这心思就同太子殿下不甚明白的话般,立马换了地方。
于风里颠簸颠簸,薄纸幻作白色凤凰一只~心思换到这纸凤凰身上的我,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无不想着:若哪日太子爷再有苦涩难忍之事,挥手也赏我几两破清风的灵力,那我何愁不能御风飞行?
便是献媚一笑:“殿下错怪小夭了。凤煜上神多番教导,食,乃灵力精粹之根源,容不得半点马虎,莫说残羹冷炙,便是成色不好模样生得但许有些不如意的,小夭亦是嫌弃到避之不及,又怎会拿来孝敬殿下?”
“凤煜上神~”那双凤眼闪过一丝冷色,仍不复初与我画花时的和气:“将你倒是养得金贵无比。”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拍不好马屁诓不来灵力。
我乖巧伶俐的向他行过一个下蹲礼,谨记今日在后院,他对“慧耳”的冷漠,改口奉承:“殿下慧眼,我家凤凰确是将我娇生惯养……”
一道锐目划破书房,我瑟了瑟,话未说完,听他冷冷笑道:“这种慧眼,要了做什么?还不如瞎了舒坦。”
瞧这脾气大的,不是女子与小人,是什么?
好在我是一根只想取他灵力的羽毛,自是无心与他的坏脾气争长论短。
虚伪笑笑:“瞎了,便看不得折子戏,见不到六界五彩斑斓,单调且毫无情趣。小夭还是希望殿下眼珠子好好的,莫瞎。”
他抿了抿嘴,朝支开的窗子弹去一指,本就不甚亮堂的书房,便是连最后一点明媚也消失殆尽了。
我很是为之惋惜。
太子书房大且大着,物件亦不少,可惜,布局、置办者只知一味讨好书房主人,所用之物均选冷色,总是凄凉多过恢弘,不似凤凰的随心所欲。
除了窗角高凳上放着的那盆牡丹。
这牡丹,我是真心稀罕。
色白,清新淡雅,彰显情趣且显高雅。只是,我少不得又要对那扇关闭的窗子惋惜一叹,再好的牡丹,失了一窗春色,亦不过是寂寞空冷,徒生苍凉。
苍旻不知我正为一扇窗子默神,人朝书案去,却惦惦不忘挖苦讥讽之责:“本太子忘了,你这眼珠子,从来只看得到台上做戏,又何曾看清过身边人。”
讥讽,实打实的讥讽,不过,也非虚言。
我跟在他身后,嗯了一声,大言不惭道:“凤凰山的夜黑漆漆一片,漫长难熬,若不看看折子戏,涨涨情趣,如何生得出小夭这等聪明伶俐的精灵?”
“聪明~”他越走越慢,我亦放慢脚步:“伶俐~”最后,干脆停了下来,我亦然,他回头给了我一个凄凉的眼神:“你最缺的便是这两样。”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并非一根宽宏大量的羽毛,听他说我不聪明不伶俐,这心里“突突突”的委实很难受。
“殿下,果真是极不待见小夭……”
我一腔委屈还未道尽,小白龙凤眼一瞪,飞上房梁的纸凤扑通扑通,一头撞上了门扉。
出手之狠,始料未及。
我的小心肝颤了颤,凤虽非凤,但总总是凤凰,瞧它这一头下去,直接化做一地碎末,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命比纸薄。
如何不颤?
正是胆战心惊,又听轰隆一声巨响。纸凤撞上的雕花大门,比遭了雷劈还狠,分崩离析,碎乱一地。
莫非~我双手双脚皆抖上一抖,莫非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脑子一凉,心就怂得贼快,噗通跪道:“殿下训斥得极是,小夭恭敬不如从命。”
“恭敬不如从命~”
低喃声里,盛怒的神君竟笑了。
我讪讪,小白龙的心胸,到底不如咱羽毛大度,只可受人曲迎缝合,不可被人忤逆。
记下了,记下了。
“嗯~”不如咱羽毛大度的小白龙笑过之后,虽挥手让我起了身,嘴上却仍是一副咄咄逼人之态:“此话与你眼下这身份十分般配。日后你多常说说,与你有益。”
“友谊?”我将裙衫拍了拍,惑惑不解:“身为一根羽毛,跟一句话谈友谊,有何好般配的?”挠头委屈,复又拜请道:“小夭不才,还请殿下多多赐教?”
不如咱羽毛大度的小白龙,木了木。
失了门的屋外吃吃之声,笑了笑。
何人如此大胆?
我阴霾顿扫,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扑通扑通:竟敢嘲笑苍旻殿下不懂赐教,佩服,佩服。
张眼望去,渐渐消弭的乌烟瘴气里,陬月仍是谦谦君子状,抖了抖胜雪白衣上染的尘,端平扶正手中凤鸟云纹红漆宽边圆托盘,迈着小步,将那一地支离破碎踩在足下,唤了一声:“殿下~”
不愧是大仙官,够稳!
我双目皆是崇拜。
苍旻倨了倨眼尾,讳莫如深的眼神似要将我一箭穿心,我嗦了嗦,垂目,心叹:就知道欺负我。
“让你好好习字~”恨不能将我一箭穿心的苍旻,慢慢与我走近,伸出左手拇指在我额上来回揩了揩:“你竟将字写到了脸上,瞧瞧这墨汁黑的~”他放下拇指,与我不太灵光的眼珠子底下摊上一摊,小题大做:“脏了本太子的手,本太子还如何用膳?”
恭敬不如从命的我,吾了一声,仍不敢将眼珠子抬起,只管盯着衣摆,佯装低头认错。
“身为太子近身仙官~”我这低头认错的姿态果然对了小白龙胃口,权且只是埋怨了三两句,就听他换了语气给我点拨:“最要懂的,便是察言观色。”
焱熠说得不假,对付小白龙,还是“示弱”管用。
我暗自窃喜,只是~
小小窃喜之后,疑惑又生:擦上盐,再观察颜色,这,这难道是?
“哦~”喟叹一声:“原来太子殿下喜食熏肉。”
我咬了咬嘴唇,略有点棘手:“此事倒也不难~待焱熠解了禁足巡日轮值时,央他从人间买个八百上千斤回来,殿下自可大快朵颐,一饱口福。”
静谧,静谧,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在这静谧之中,叹了一口呼吸:“莫要再这杵着,赶紧去办吧。”
我小心翼翼抬起头,将发话之人好生望上一望:“殿下此刻就要?”
那张硬邦邦的脸不露声色,我懊恼不已:“就不能等上十天半月再食用?”
“不过是让你去后院打盆水,容本太子净手用膳,你想得到远。”苍旻一声冷笑:“莫非这也是凤煜上神所教?”
陬月听得一脸精彩,悄悄背过身,偷笑。
我恍若大悟:“原是打水净手,何不一早与小夭说明白?”
苍旻的脸红了红,却完全不同柳絮仙子见到葭月的小粉红。
我有种预感,假若我再说下去,这红红的脸怕是要沸掉了。
沸了的苍旻?
惹不起,惹不起。
丢下一句“殿下稍等”,脚下生了烟般冲出书房去。
一路冲到中庭,记起忘了问何处有盛水的器皿。迫不得已之下,念了个诀,又折返回来。
脚尖刚着地,便听陬月在道:“心火旺盛,脾胃气躁时,食以‘温’为重,即,食材属性温和,食物温度适中。”
“食物再温润,也消退不了属下臣子误入歧途而烧的心火。”小白龙的声音冷得一贯彻底:“陬月,我素以为你稳重,竟不知你早跟皋月学了这些不上道的做派。”
陬月笑了:“怕打扰殿下,才未敢叩门,一片苦心,殿下不愿体会,亦不能将陬月贬得去与皋月相提并论。”
嗯嗯,我趴在墙脚,跅弢不羁之徒,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殿下~”话锋一转的陬月收了笑声:“小夭仙子性子皮,吃软不吃硬,您若一味与她置气,除了让她心生畏惧,不敢与您亲近,怕是再无其他益处。”
谁说不是呢?
我颔首一笑,陬月这眼神,就是比旁人好使。
“殿下,如今娘娘虽已宽宥小夭仙子,但防范之心仍在,陬月听闻,沄凊公主再有几日就到了……”
“哪钻出来的老鼠,竟敢在本太子书房听墙角,看本太子如何收拾你!”
正听到公主如何,苍旻一声怒吼掐断,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生怕被他像收拾那扇门般将我收拾得片甲不留,什么念想皆成了空,捻住一隐身诀,直接落荒而逃。
这一逃,便逃到了紫云池边。
“小夭~”
驻足,回眸,原是葭月,拍拍惊魂未定的心,吁了一口长气。
“杨柳已栽下,月老仙师的云驾系在这里可好?”
他憨憨与我问道,我答了一句:“甚好。”
葭月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月老仙师的云驾略显狂躁,怕是栓久了不自在,小夭明日若得闲,还是牵它去前院溜溜罢。”
我都似一命不保夕的浮萍,它云崽子为何就不能狂躁狂躁?
这便很没好气的囫囵一句:“晓得了。”
葭月笑笑,弯腰施法取了些紫云池水,给杨柳浇上:“云驾通灵性,素又野惯了,小夭还是及早还回去罢。”
我瞧着那池水晶莹剔透,滴滴浸入土壤里,米红色的土便黑得一塌糊涂。萱草曾与我提过,黑土肥沃,最得他那一众兄弟姐妹青睐,葭月当真是费心了。
这才点点头:“既然葭月都如此说了,小夭明日将它还给月老仙师便是。”
“明日?”浇水浇到一半的葭月迟了迟:“明日殿下要去大殿奏事,陬月与我都须同去,若小夭定了决心,记得烦皋月陪你走一趟。”
我提起裙角,下到池边,往水纹潺潺的池子里又投了几颗骚动的小石子,面有不悦:“小夭可不愿跟皋月同去。”
“这可不行。”葭月收起花洒:“姻缘殿里红线暴走,胡乱牵绊。稍不留神,就会惹回一身情事,且还都是些乌糟情事~”葭月不知从何处拾到一片落花,好巧不巧,竟是桃花一瓣:“若非如此,殿下又怎会对文曲星君与金乌神君动如此大的怒?”
我见着葭月将桃花抛入紫云池,好个薄命东西,还未立稳水面,便深入池中,没了踪迹。
兆头不好。
遂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小夭明日央皋月同去便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