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已乱。”

孟婉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眉目隐在阴影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冷漠到让坐在对面的法尔霍德想起从前的百桦。

呵，果然是师徒啊。

“人界四国抗衡，一国失利，”孟婉将扇面掩在口鼻之上，声音淡淡的，“想必在龙潭的细作已经带着消息回去了吧？”她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手账上，继续道，“……不得安宁。”

总该不得安宁，这就是人界。法尔霍德不语，孟婉低头的样子与脑中的影子开始重叠，明明灭灭的，却愈发模糊起来。……是不是有人说过同样的话？他皱眉，哪来的影子……他明明没有……

等等……有哪里不对……

“人界混战，神界政变，冥界叛乱，创世重开，”孟婉抬头，侧脸眼睑微微颤抖，烛火跳动下的睫毛呈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红色，衬得她的面容妖冶魅惑。“四景，其一混战，已开，”她缓缓转头，语气意味不明，“可有什么想说的？”

“可有时长？”法尔霍德沉声道，“……可是早有设计？”

“皇妃如卿没那么大能耐，就算是老师，也是不行。”孟婉道，声音里那种意味更加明显，“……法半夏亦然。所谓创世主……本就不存在，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应时而生，绝非刻意。”她酒红的眸子映出对面法尔霍德的样子，“所以，何来刻意？亦是无确切时长。”

“若是有人妄想，是该如何？”

“无愿可成，但妄想成真。”孟婉看向他，手中的扇子轻轻扇动，使得耳边的碎发亦随之晃动，“是不是想问，这是何意？”

“非我之事，莫要多管。”法尔霍德道，眉头微微一皱，“往生酒吧近日生魂变多，我的是也会开始多起来。”他起身，一反常态的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以后来的时候就少了。”

“知道了，”孟婉笑道，将手中的扇子啪的一下收了起来，伸手将法尔霍德刚刚饮过的杯子又斟满了茶水，“不过算算也该是时候了，这个时间……这里会极其热闹。”

“你的酒吧也一样。时间同步……现世应是也同样热闹。”孟婉若有所思道，“你其实可以……”

“我会留意的，”他下意识眉头又是一拧，“你的事不比我少。怕是更加费心。所以……”他将身形慢慢的隐进空气中，“你可不要出了纰漏。”

孟婉笑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往往香炉里又加了些檀香，望着的寥寥上升的烟雾，若有所思。

九方朔站在大殿之上，神色未变分毫。

九方步涯站在皇位之前，脸上挂着的神色极其悲伤，“…思源，为兄不是想为难你。”

“只是那晚仅你一人在父皇的寝宫，这个……为兄不得不怀疑到你身上。或者说，这应该是人下意识的想法。”九方步涯小心的斟酌着词句，一面也观察着九方朔的脸色。只是后者仍是面不改色，莫说什么表情，就是眼神都没有变更丝毫。

……啧。

“皇兄言重了，”九方朔微微俯身表示恭敬，“那晚确实仅我一人，现父皇生死未卜，皇兄作为太子，理应如此。”他的表情掩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只是语气有些微妙的变化，却是弱不可闻的。

“……思源，现在父皇的情况……你知道的，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调查此事，”九方步涯将我们说的很重，虽说他自己现在是太子，可是九方朔被秘密召回一事……他不得不防着些。九方玄墨的心思……他一直不大明白，相较之下，九方朔就极通人性，比他强了不知多少。

九方朔笑而不语，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少见的笑意，使得他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润如玉。他抬起头来，深邃的眉眼看得九方步涯一愣。到底还是十年不见，九方步涯竟发现记忆里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其貌不扬的男孩已经变得……如此让人眼前一亮了。

拥有着时间赐给他的沉淀的气质，亦是散发着多年历练练就的性格。沉稳内敛，安之若素。九方步涯看着他，只觉心感不妙，几乎是同一时间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太像一个帝王了！！如同十年前继承帝位的叶阳霆一样，年纪轻轻就有了那种气场，生来就是皇！！

“不……”九方步涯喃喃道，“……为什么呢……”殿上众人看着太子殿下忽的就开始发愣，接着盯着玄幽王殿下自言自语，大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就开始小声议论。

云清卓站在屏风后面，有些焦急。知夫莫如妻，只有云清卓明白，九方步涯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眼下是在殿上，若被别人瞧了出来，莫说九方朔，就是朝中好事者，也会想法设法的制造事端，到时候……云清卓望着还在发愣的九方步涯，眉头皱在了一起。她悄声唤道，“殿下，殿下！这是在朝廷之上啊！”

九方步涯的身形一顿，云清卓说的没错，现在可是在朝廷之上。

怎得如此糊涂。

九方朔将他的神情一并收入眼底，自是明白九方步涯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着好笑，眼下父皇有难，他关心的却是储君之位。

……果真是后悔生在帝王家。九方朔想，若不是念在皇上皇后的救命之恩，他又怎会现在回到这里。本是计划着趁九方玄墨唤他单独商讨时劝告皇上莫废储君，他愿作为臣子，辅佐九方步涯称帝治国。可是眼下看来……怕是要重新思量一下了。

怎么就感觉托父皇的福呢？

这边九方步涯还在继续道，“思源，你可愿意？我们一起调查父皇这事？”

九方朔感觉嘴角有些抽筋，……你说的难道不是废话吗？关键是，他有更好的的选择吗？

“皇兄又言重了，”九方朔仍是笑的温和，“思源本是疑犯，若是参与此事，怕是会被人诟病。再则，皇兄难道不担心，若真是我所为，我会在调查过程中做些手脚吗？”他的声音很是温和，丝毫听不出任何哪怕一点点的情绪，只是这话确实不应景，听上去有种奇怪的感觉。

来自反差太大的恐惧。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笑着告诉你，自己的葬礼是如何，参加葬礼的人们又是如何。

是不是毛骨悚然？

现在的九方步涯就是这种感觉。九方朔其实很奇怪，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轮廓就没那么明显，看上去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般，有些肉肉的萌感。这样的样子配上那样的话，着实……

九方朔仍在笑着。他看着九方步涯的眼睛，眼神柔和。

九方步涯感到背后发凉。他对上九方朔的眼睛，没有说话。殿中众人看着两位殿下皆是不语，全都知趣的闭嘴，一时间，殿中无比安静。

只是九方朔还是笑着看着九方步涯，还是不语。

九方步涯亦然。

此时窗外天气闷热，夹杂着湿气的温度让人很是不安。

果真是要下雨了，你看那几只麻雀连飞都显得很是吃力。像是被什么压制一般，快要掉下来一样。

九方步涯是面向外面的，他感到自己就像那几只麻雀。

……快撑不住了。

“思源哪里话，”云清卓自屏风后走出，温温和和的笑道，“太子既有此意，又怎会到你？只是他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希望思源一道罢了。”太子妃殿下显得平易近人极了，端庄却又不是礼节，“还请思源莫要推辞，妾身以为，兄弟同心，不失为良策。”她笑眯眯的看着望向九方朔，“还望思源莫嫌皇嫂多嘴才好。”

“皇嫂多虑了，”九方朔倾身答道，“皇兄的意思，思源怎会不知？只是担心舆论罢了。到时候若有好事者卖弄口舌，只怕皇兄会受到牵连。”

“思源最多左右不过一死，可是皇兄却是储君。”九方朔顿了顿，继续道，“群龙不可无首，国亦不可无君。”

“还望皇兄慎重考虑。”

云清卓像是料到他会如此说道，只是向九方步涯使了个眼色，接着就笑道，“思源想的如此周到，是皇嫂的疏忽。那这样的话……”

“妇道人家终归是妇道人家，”九方步涯道，看着云清卓笑道，“太子妃还是先下去休息吧，这事本就不该让你操心的，是我的罪过。”

“殿下哪里话……”云清卓回笑道，“妾身只是……”

九方步涯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他道，“前段时间父皇与我商议，理应有人与我一同治理国家，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思源合适。”

他看向九方朔，笑道，“思源作为摄政王，可好？”

满座震惊。

九方朔也是一愣，半晌才道，“……皇兄是不是对摄政王有什么误解？”

“若皇帝无力处理政事，摄政王代为处理。通俗理解就是，代理皇帝。”九方步涯笑道，脸上没有一点吃惊。

“……皇兄既知，便不该提出。”九方朔道，他有点奇怪九方步涯的这步棋是在想什么。

“你我本为兄弟，何来见外一说？再说狼烟历来便是双王，并非没有先例。”他笑道，“这样一来，来日我承帝位，你为摄政王，助我治理国家，岂不两全齐美？”

……原来是想先宰后奏。九方朔暗自冷笑道，他日若是九方玄墨想要储立新君，他九方朔必定脱不了篡权上位一说，这样一来，莫说治国，单是民心所向，就已是问题。

毕竟摄政王，就是代理皇帝啊。

……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他看向云清卓，后者一脸的了然的神情，让他猜的已经七七八八了。

皇嫂好计策。

九方朔直起身子，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接着又扳得手指关节也咔咔的响着，众人的神色惊恐的看着一副要揍人样子的九方朔，都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

安静的空间里，扳动关节的声音大的可怕。

九方朔一面扳着关节一面道，“多谢皇兄，只是此事重大，还望皇兄宽限几天，容我想想。”

“当然，”九方步涯被这声音吓一跳，“思源尽可好好思量，只是这是为兄的想法，至于主要的，还是在于思源自己了。”

……好一个自己的想法。

“那皇兄，思源先告退了。”九方朔行了行礼，“此事重大，连皇嫂都如此费心，思源若不积极，就是不孝了，”他看着云清卓面色一僵，继续道，“思源定尽快回复皇兄。”

“如此甚好。”九方步涯笑道，“来人，送玄幽王回府。”

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细雨，看这阵势，怕是又是一个雨期，而且，时间还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