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祖上是饥荒年私跑到关外垦荒的，那时走古北口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起先是在兴京地界落下脚跟，那里放垦的大都是旗人老爷，但好歹有口饭吃存活了下来。后至大清晚期对关外解了禁又准带了女眷，叶家全族才相继搬到这边来定居。

叶家从旗人老爷手里陆续收了些田地，慢慢地风生水起发迹起来。到叶裔勋父亲那辈又分了家，他父亲就带着他们这一支迁居到了奉天城。

叶家来到奉天城，在城里开了几爿面粉、大豆厂，逐渐挂起了“叶记商行”的牌子。再至叶裔勋这辈剪了辫子没了大清，叶家的营生也走起下坡路，可叶家就算不是富甲一方的豪绅，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富商。

叶裔勋的正室夫人叫金敏毓，是个没落贵族的旗人格格，上一辈的指腹为婚。十几岁就嫁到叶家来，可好几年没得子嗣，叶裔勋的母亲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又从外面买个女子回来给他做妾，便是他的二姨太太万筱淸了。

万筱淸起初也没有生养，直到有一年，她们俩才开始相继怀了孩子。先是金氏的大儿子叶启洺，再是万氏的大女儿叶施芸；二儿子和三儿子出生仅差一天，二儿子是万氏的叶启澄，三儿子则是金氏的叶启涏。

如今二儿子三儿子一并被叶裔勋送往北京去念大学，而叶启洺接管了部分家业，迎娶下书香门第家的左卿卿，已诞下二子经年和纬年；叶施芸下嫁给小商贾栾凤杰，育有一女栾萃纹。

叶裔勋再纳个妾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万氏已“独得专宠”多年，没成想叶裔勋会厌弃她再纳一妾。她哪里肯让新人轻易进门，便跟着裔勋闹起来，见裔勋无动于衷，又撺掇起施芸回家同她父亲一并作闹。

金氏最初也不愿意让单余姚进门，她多年不得叶裔勋的垂爱，只好潜心侍奉公婆，这几年公婆相继过世，她才多年媳妇熬成了婆，终于坐稳“叶夫人”的宝座。

举家上下只有叶启洺是不反对的，他讲与金氏，父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让单氏进门跟万氏互相争斗，她这个正室夫人也可尽收渔翁之利。

再则叶家家业虽已让他接管过半，但实权总还在父亲手中，万一哪天分家再便宜二房那些人多得了家产。再进来个三姨太太把叶家这滩水搅浑，鹿死谁手反而不好说。

金氏听了茅塞顿开，态度瞬间大变，逢人就道盼着三妹妹快快进门。

叶裔勋是冷酷自私的，他仅是通知府邸自己要再纳一妾。阖府众人的意见，他全然置之不理，没有谁可以阻止他纳下单余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叶家人各自盘算着，翘首等着单余姚过门，却万万没想到老爷为了她居然另置下外宅！

叶裔勋的姑爷栾凤杰为讨好岳父，悄悄地为外宅寻来个老仆杜婶儿。杜婶儿持家干活是一把好手，唯独改不掉往老东家那儿捅消息的毛病。单余姚是隐约感觉得到的，也拿话旁敲侧击点过她。

杜仁平是杜婶儿的儿子，去年杜婶儿找时机自荐给了叶裔勋。杜仁平继承了他母亲的优点，能干勤快稳妥老练，又没有他母亲的缺点，他的嘴巴是极严的，所以甚得叶裔勋的喜欢。

这次，栾凤杰从杜婶儿那里得来消息，知道单余姚父亲因病过世，便赶着来向他岳母献计，让万氏去跟岳父进言，请他携三姨太太回叶邸过年，即可使岳父宽慰又可使岳父觉得她贤惠大气。

金氏那边也得来单父离世的消息，待老爷一从关内回奉，就早一步派人去小公馆请。金氏打的主意同万氏是一致的，可这一回却让金氏抢了先机。

小年夜，鞭炮烟花声震耳欲聋，较之前市井上的冷清不同，成群的孩子们结伴出来放炮竹，虽然个个捂得像个小粽子，但过年最快乐的不就是孩子们么？家家户户也挂起了大红灯笼，北国的冬日终于有了点生气。

怀安在前面赶着马车，他是叶府的老仆，也看了多年金夫人和二姨奶奶明争暗斗，后面车里又新添个小姨奶奶，怕是叶府里又有一出好戏要上演！怀安一方面感激老爷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容了自己，另一个方面又妒忌老爷，凭什么有钱有势的就可以三妻四妾？

怀安在心里嘀咕一路，马车已驶到叶邸门口，他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快来开门，老爷带着小姨奶奶回家了！”

叶邸大门缓缓地打开，里面迅速跑出来两个小家丁上前服侍，单余姚挽着叶裔勋的手臂踏进了叶家大门。

金氏为首阖家齐守正厅门前，经年和纬年见到祖父撒欢似的跑过去要他抱，庭院里骤然喧喧嚷嚷起来，大家互相按照礼数一一请安问安。

单余姚外披短母小长貂直落在小腿处，脖领儿上的大貉子毛绒密厚实，衬托着她那一张白皙的脸，乌黑的秀发半挽在脑后，一双剑眉星眼尽显英气。她内着一袭呈新顶厚浅灰色暗花面旗袍，袍叉开的略高些，脚上蹬着一双小羊皮黑色高跟鞋。

她刚刚丧父面容凝重憔悴，虽然衣着穿的低调素净，但谁人都看得出老爷是在她身上下过血本的。众人见她戴孝也装作不知，她单家的丧事还犯不着让叶家人跟着一起悲痛。

金氏越看余姚越生气，她长得还不如万氏好看，又不像那温柔风情的女子，怎么就把老爷给迷住了？

万氏已瞧见过余姚一回，这次见她只觉她身形没先前那么单薄，看来这段时间老爷把她养的实在是好。要不是赶上她丧父，怕是要比现在再丰腴一些。

众人回到正厅入席，金氏笑眯眯地请老爷和余姚同上座，她自己的座位略偏一点，其他人只当看不见，唯有叶启涏把愠色露在脸上。

叶启洺恐他大过年的再闹起脾气，连忙笑道：“三弟呀，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猪肉炖酸菜这一口吗？来，赶紧多吃点，这道菜可是在厨房里炖了一下午的。”他边说边往叶启涏的碗中大块夹肉。

万氏见状尽收眼底滋生出窃喜，想那金氏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她也不忘在明面儿上卖自己的好，跟着笑道：“三妹妹，你尝尝这个白肉血肠，咱家老爷最爱吃这个呢！”

没多一会儿，余姚的碗里已被众人夹满了菜。裔勋见家中其乐融融，便慢慢地放松些神情。余姚心里却有点模棱不清，不知道到底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还是众人皆醒我独醉。

吃过团圆饭，叶裔勋领着众爷们儿孩子们在庭院里放炮竹烟花，金氏请女眷们移步到她那边的内厅里唠嗑。

万氏是裹过的小脚，叶施芸搀扶着她走在最后面。金氏走在最前面引路，大少奶奶左卿卿跟余姚并排同行。她走过来挽住余姚的手臂，试问道：“小姨奶奶，您可是在奉天女子中学里读过书？”

单余姚仔细端详一番左卿卿，认出她原来是位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