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星”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叶孤帆，在我的脑海里划向无际的远方。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怎么突然之间，成“救星”了呢？

这真的太荒唐了，我心里想。

可接下来，老许没有空出解答的时间，更没有给我提问的机会，直接把我拧出了房间。

恍惚之间，我被带到了一堵硕大的岩石门前。老许用手轻轻摁了门边的岩石块，一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光，扫描了一遍他的脸。紧接着，岩石门便向两边缓缓滑动。

岩石门后原来是一个会议室，四壁都是瓦青色的金属构造，墙上都挂着两个落地显示屏。正中间放着一台雪白色的会议桌，桌边的椅子仅有三四张。四个角落里，都站着一个半人高的机械人。

我和老许站在会议桌的这头，而另一头则坐着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巧克力色短发女人。第一眼见她，我就被她脸上的冷漠震慑到了。但她见我们进来，还是十分礼貌地站起身，微笑着点了点头，甚至弯了点腰。

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我一眼便认出，他是在食堂碰到地那位医生。他对我招了招手，脸上写满了喜悦。

通过老许的介绍，这位短发女人是他们的头儿，名叫“芙蕖”，他们都叫她“队长”。一旁的那位医生，则是叫“莫清言”。

我一头雾水地被请坐下来，角落的机械人十分友好地给我递了一杯水。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在这个会议室里只做了一件事情。

——保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听完他们陈述的一切事情：懒惰镇的过去和灾难，以及我是怎么成为老许和姜蔓口中的“救星”。

莫清言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块平板，在上面轻敲了一下，那两台显示屏随即出现了一个个画面：

二十年前，懒惰镇因位处沙漠之中，资源十分匮乏，生活条件一直很艰苦。但随着水源愈发稀少，生活是一天比一天艰难，镇上的居民们也感到越来越无望。许多人都离开了镇子，上别处谋求生路。只有少数人留下，但很快水源断了，日子就不多了。

可就在二十年前的一天夜里，镇上的一位妇人却离奇地生下一对双胞胎。当时全镇子的食物都不够养活一个人，在那样恶劣的状况下，又怎么可能养大两个孩子呢？

但他们毕竟是孩子，而且镇上从未出现过双胞胎。这离奇的怪事，长老们商讨了很长时间，最终作出了一个很残忍的决定。

——镇上仅剩的人都让出一部分口粮给孩子，但只能给其中一个，必须放弃另一个。

他们都同意了这种做法，纷纷让出了口粮，同时也参与劝说那位妇人。可那位妇人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施舍，就算一起饿死，也不愿意放弃其中一个。

正因如此，那两个孩子的身体出现了不良反应。他们看不下去了，于是硬闯妇人的家中，逼迫她马上放弃其中一个孩子。

奇迹发生了，那两个孩子用他们清澈的眼神望着闯进来的人，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那些人，不要放弃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看到两个小孩这样的举动，那些闯进来的人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冷血与无情，都决定不再逼迫那位妇人了。

同时，有位长老在看过孩子后，发现了他们的奇异之处——哥哥的眼睛泛着白光，弟弟的眼睛却黑得如深渊。他立时断定，这对娃儿一个极阳，一个极阴，他们阴阳互补不可分离，要是分开了，镇子会出大祸的。要是在一块儿，镇子就有福了。

没想到，到了第七天他们竟能开口说话，第十五天已经能直立行走……人们逐渐相信了那位长老所言，决定竭尽所能供养他们。

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两年以后他们已经识字无数，三岁时开始发明机械……短短几年间，有了智能机械的帮助，人们找到了新的水源，资源也变得富足。镇子恢复了生机，那些远走的人也回来了，人们的生活总算回到了正轨。

“那很好啊！你们有这么两个天才，为什么说是灾难呢？”我疑惑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灾难还没有发生。”莫清言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说他们是双胞胎，但是在性格上却大相径庭。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给各自取了相反的名字，哥哥名叫“勤奋”，弟弟则名叫“懒惰”。

哥哥勤奋为人稳重谦逊，天生就努力上进，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弟弟懒惰的为人则正好相反，懒散自负，做事总是拖拖拉拉，只要是花费体力的事情，他一概不碰。

即使他们都热爱机械，发明出来的各种机械，大大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在观念上，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统一过。

哥哥勤奋主张“人类为上”，他认为智能机械对于人类来说，仅仅是一种工具。生活上，人类绝不可过度依赖智械。如果我们凡事都偷懒，都依赖智械帮助，结果就是人类无法离开它而生存。这也就意味着人类的生活被智械绑架，被牢牢“控制”了。

而弟弟懒惰主张“智械至上”，他认为人类就应该偷懒，机械发展的目的就是代替他们去工作。在智械非常发达的情况下，人类才可以不用再浪费精力，尽情享受生活。他追求一个完美的智械乐园，在那里智械彻底解放人类的双手，让他们实现完全的自由。

“人类为上”还是“智械至上”，他们为此争吵过无数遍，但由于两人势均力敌的势力，谁也没有绝对的主张。就这样，镇上的人们与飞速发展的智械和谐生活了十余年。

但在五年前的一天下午，东边突然飘过来一片巨大的黑云。天色骤然黑暗，雷鸣声响彻了大地，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平日里，镇上已有机械装置调节气候，即便是地处沙漠之中，也时常享受雨水的滋润。但那天的倾盆大雨却完全没办法让人欣喜起来，反而时让人感到了恐惧与绝望。

勤奋和懒惰又吵起来了，他们的争吵声传遍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都担心着镇子的未来。所有人都暗自祈祷着，希望他们的争吵能快快平息。

可这一次的争吵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就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激烈，形势越来越不乐观。到了最后，懒惰竟拿出了暗中研发的武械，对勤奋下了杀手。懒惰的武械比勤奋的强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抵御。

他们一路打到了晚上，那时雨虽然停了，但镇上火光四起。灰蒙的天被烈火照得透亮，人们四处逃命，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摧毁。最后，勤奋被打败了，镇子也被毁了。所有人都害怕懒惰，逃出了镇子，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地洞。

说到这里，芙蕖不禁皱起了眉头，老许也难掩悲痛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莫清言低下了头，眼神也变得空洞无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我们要说的灾难，就在从这时开始了……”

五年前，勤奋与懒惰之间的那场生死大战，将人们安定的生活通通打乱了。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勤奋从此失去了踪迹，很多人都怀疑是懒惰杀了他。

没有了勤奋的阻挠，懒惰变得更加懒散自负，“智械至上”的理念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用新研发的智械复原了镇子，而这仅仅花了半天的时间。等人们确认事态平息，回到镇上时，他们都震惊了——他们发现失去勤奋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巨大的改变，甚至懒惰带来的新智械让生活变得更加轻松方便了。

不过，可怕的事情终是发生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懒惰开始疯狂抓捕镇民。有些镇民很快就送回来了，但有的却永远消失了。

莫清言说道：“经过一番打听，我们才知道，他四处抓捕镇民，是在找勤奋的下落。原来在那场大战之后，懒惰并没有杀死勤奋。而是勤奋弃战而逃，至今仍没有下落。他几乎把镇子方圆百里地都掀开检查了一遍，但终究是一无所获，所以才会决定从普通的镇民入手。”

看着三天两头亲朋好友的逐个消失，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害怕自己会是回不来的那一个。而且有人发现，自己的家看起来没有变化，但里头其实已经大不相同了。

莫清言放下了平板，回过头来，十分严肃地对我说道。

“你先前在老许家看到的，就是其中一部分。”

“你是说，在走廊里变出来的枪？”

“没错，那些武械其实是他在复原镇子的时候，故意埋下的。要不是偶然发现，我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有一位镇民半夜上厕所时，无意间撞见屋里的武械在进行调试。他前脚刚踏出房门，百来把枪口瞬间瞄准他。他吓得把尿都憋回去，装作没看见地关上房门，继续睡觉。据那个人所说，那一晚他整夜没合眼，冷汗浸透床褥了。只要他稍不留神，做错些什么，刹那间就会人间蒸发。

“这个镇子，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镇子了，现在的镇子步步埋藏着杀人的武器。”老许说道。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们好不容易才熬过来，难不成他与勤奋之间的矛盾也要牵连到你们吗？”

此时，坐在一旁没有说过话的芙蕖，突然冷不丁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看你也有几分聪明，他既然这么做了，为的是一件事情，你应该猜得到是什么事情吧。”

“我……我想一想。”

从我进来之后，会议桌对面的芙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总是眉头紧皱，双目锐利地打量着我，好像是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毛病。莫清言在描述勤奋与懒惰那场大战时，她也只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似乎和他们有什么过节。

一直冷漠的她忽然对我说了话，还真是让我一时怔住了。因为我没想到，她的声线会是这般温柔，却又那么有力。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了愤怒，也看到了悲伤。我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里，她需要我，我也同样需要她。

可她问的这个问题，懒惰是为了什么呢？

忽然，我想起来老许拼命捂住我的嘴，想掐死我的画面。联想起那个“警察”，他应该是懒惰的手下，却被屋里的武械给消灭了。

如此看来，那个暗格……

“我猜，是为了那里面的东西吧。”

“哪里面的东西啊？”老许问道。

“就是你家暗格里的。”

芙蕖凝视着我，眉头渐渐松开，嘴角缓缓上扬。她的眼里似乎不全是冷冽的寒气，还多了一点难得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