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访客来（3）

景婕惊诧得瞪圆了眼，苕帧田都说那人的辈分够担她叫一声叔叔了，这年龄辈分的男人上门作客，竟还要劳烦主人家为其准备替换衣裳，这事儿……好像说不过去吧！

“来时你不是帮他提了个箱子么，苕六叔也拎了不少，里面……没多少衣服？”她转溜着双眼回想了一番，“苕六叔不是说带人来养病么，没做足准备？他住在隔壁小县城里，隔三差五来市中心办事，对这儿的季节规律冷热状况应该摸得很透才是啊……”

景从洲坦然道：“兴许是太匆忙忘记了吧！帧田这人粗枝大叶你也不是不晓得。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既然意识到有这欠缺，我们作为主人家总得把地主之谊尽足了。”想了想又道：“明早就去买吧！你在谊和大厦实习，旁边聚源路上都是服装店，挑几件衣服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挑几件衣服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她面色戚戚地看向父亲：“照理说，这种年纪的男人寄人篱下，还劳烦主人家为他操心衣食住行，他颜面上会十分过不去吧！你确定我买了衣裳后，他会心安理接受？”

景从洲沉吟片刻，回答她：“会接受的！”

景婕觑了他一眼，不太明白景从洲对这素未谋面的苕帧田兄弟，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自信。要换做是她，寄人篱下自顾不能，羞愧都来不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穿戴衣物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景从洲的这种做法送了苕帧田一份不薄的颜面，毕竟与他兄弟才一面之缘，而与苕帧田的情谊根基深厚。

只是……父亲这么抬举苕帧田，这事儿她以前怎么没瞧出来？

去年年底苕帧田央求景从洲帮着处理宅基地时低到尘埃的姿态还在她脑海历历在目，年初时苕帧田送来的家养土鸡被景从洲以不净为由扔给了家境贫寒的钟点工这事儿她仍记忆犹新。对比今晚父亲的举动，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她拧着眉问父亲：“爸，你为尽地主之谊让我为他置办衣裤，却让他住在那间仓库似的卧室里，这是为什么？”

景从洲不敢苟同：“那屋子不过就是长年没人住，落了灰，看着陈旧些，怎么能说是仓库呢！你要晓得帧田是什么家境，他兄弟俩原先住的是什么地方！所谓待客之道，应是以客人自身为出发点，营造一个与他原先生活类似的环境，才会使他身心愉悦宾至如归；以我们自身出发收拾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表面上看着是对他尊重抬爱，实际上，只会平添他的惶恐不安而已！再说……”景从洲掩面轻咳了一声，“你六叔求上门来，我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他兄弟在辈分上够的上你叫一声叔叔，说到底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青年男女齐住在屋檐下，总不能把他卧室安排在你隔壁，能远自然要尽量远一些，好歹避下嫌！”

景从洲言之凿凿。景婕的面颊不自在地红了红。

镶着钢化玻璃的紫檀木桌案上，景从洲取出一个档案袋，默不作声向景婕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棕灰硬纸板档案袋，袋底白线圈缠绕，下方打着“机密”二字。

带着满肚子疑惑，景婕接过纸袋，绕开白线，取出文件垂首翻看了几页。这是一份战役报告。厚厚的一摞纸尽在描述战役概况和说明，背后一连串战役伤亡人员名单昭示这场战役的惨烈。

景婕没去理会详细的边境战事说明，战役策略，人事安排，只跳到最后几页，在负伤人员列表中逐一排查。不多时，果真找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堆中到了苕字开头的名字，并惊奇地发现名字旁有个备注：颅脑损伤。

捏着报告，回想起那人进门时不同于常人的面色及她意指他错穿李骁飞衣服时那面无神色的样子，她心底翻起惊涛骇浪。抬眼问父亲：“他参加了边境战争，导致了颅脑损伤？伤到什么程度？难道是白痴？”

清俊的脸容自她脑海一闪而过，她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抽搐。

景从洲失笑，“倒也没达到那种程度，病情还算轻微，语言上，行为上，有时会与常人有差，基本自理能力，还是齐备的！”

“他为什么来这儿养病呢？”景婕想不明白，这种伤残等级，不应该在家人身边精心调养？

“他家里什么光景，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景婕瞬间明白过来了，是啊，那种环境，怎么适合养病呢！苕帧田本就是农业落魄户出身，家底一穷二白，娶媳妇都已过了而立、都快接近不惑之年，兄弟间年龄上的差距真真使彼此生出长兄如父的错觉。摊上这么个弟弟，哪个嫂子会给好脸色看？

“所以，他来我们这养病，是为了图一清净环境？”景婕喃喃，“可颅脑损伤，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痊愈的？”

“我们家人员简单，我先安排住上一阵子，也算是卖苕帧田一个人情！半年之后他调养得差不多了，苕帧田会另外给他安排地方！”

景从洲解释着，说得好像家里多个人，就似多副碗筷，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多了这么个陌生人，家里不乱套了？

这一夜，父女两几乎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夜深人静，景从洲依旧翻来覆去睡意阑珊。

1点多时，他悄悄起身往走廊里望了望；凌晨3点多窗外起了风，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树枝摇摆的声响落入景从洲耳里，也不怎么的，就变成了疑似蹑手蹑脚的响动，使得他又起身往走廊里一番张望；5点多东方的天边初露晨光，他终于卸下警觉，心神不定地合上眼浅浅睡去。

不同于景从洲，景婕入睡时，青年那张清俊的脸容及他羸弱的姿态始终在她脑海深处徘徊。与她近在咫尺的病患青年如一支利剑，蓦地扎破她与父亲数十年相依为命的沉寂的生活。日后的生活必将涟漪阵阵，她隐隐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