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铃……”

英语考试收卷铃声响起的瞬间，我却没有高三解放的窃喜，反到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目光扫过试卷，每一个字符都变成撒旦的微笑，一边跳舞，一边冲我叫嚣：“你的高三结束了，你的青春快散了……”

出了考场，我一个人站在三楼通廊里，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细细密密打在玉兰树上，点点滴滴，落蕊缤纷。人群熙熙攘攘离开学校，像青春散场，一幕幕分离，我不禁触景生情，黯然神伤。

晚上高三以班级为单位举行聚会，考试结束后同学会返校为之做准备，恰好分在本校考试的我自然偷得浮生半日闲。

回到家，因着我提前要求过爸妈高考后只等成绩不问成绩，所以他们并没有像学校门口“守望”的家长一样，一看见孩子，就迫切“揪”住孩子，“考试感觉怎么样”，“试题难不难”……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狗仔般的追问下，孩子们僵住的五官……

舒舒服服洗了澡，躺着床上胡思乱想，压抑的心情慢慢好了些。高中三年仿佛一场梦，迷迷糊糊就结束了，但细细品味，却又承载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遇见了那些让我不能忘却的人。

快七点时，我才睡眼惺忪慌慌张张地起来，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的告别，我打算为他，为他们，或者为我自己留下最美的一面。

我轻轻梳理乌黑的秀发，一改平素的马尾式样，将刘海用镶水钻的发夹束起，两鬓的碎发编成两个小辫子，用七彩头绳在后面把辫子束在一起，又将披着的头发梳理整齐。我又打开雪藏多年未受用的首饰盒，里面尽是初中时爱美之心泛滥遗留下的印记，高中三年又被严苛的校规校纪打入冷宫。我含着笑挑了一对简单的小雏菊耳钉，来搭配我的鹅黄色条格上衣。换上学校明令禁止到牛仔背带裤和白色高跟凉鞋，我才心满意足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我，不刻意像别的女生一样浓妆艳抹而显得清新自然，原来在高中洗礼后我依旧保留着心底的一份本真。

匆匆来了学校，不仅没有迟到，班里反而依旧乱成一团，班长大人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只有不过十多个人在当壮丁。我忙找了个去寝室的由头出去走走，又托了同寝的马岩给我做个内应才放心离开。

高三聚会，末日狂欢，假期过后返校的高一高二懵懂地看着这些三个月起早贪黑焚膏继晷的学长学姐们在这一天“暴露本性”。我多想告诉他们，珍惜这些闲散的时光，你拥有的比你想象的要少得多。

雨停了许久，地面的水痕已微微消散，我走向学校的玉兰路，那是学校里我最喜欢的风景。中间上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密密地生着两排玉兰树，树形高大茂密，枝叶密密匝匝，枝叶间点缀着白色的玉兰花，硕大的花朵在枝叶里显得渺小但完美得恰到好处。两侧的树梢已经接近交汇，颇有些“叶叶相交通”的味道，自下往上看，玉兰树的枝枝叶叶都成了迷人的轮廓，像一幅水墨丹青画，美得让人窒息。从入校到今日离校，三年间无论开心还是难过，无论风霜还是雨雪，我都喜欢一个人漫步在玉兰树下，当然也曾和同学一起，和他一起，只是那些梦幻的场景终究不会再有。我抬起头，害怕泪水再一次迷离双眼，却发现自己为他已经流不出眼泪。

旁边的操场上不知是谁正在放歌，“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你的眼光你的泪，是我心中最疼”，一首老歌，竟让我痴痴回忆了许久。记得有人说，当一个人真正回忆过去的时候，就是真的老了。那么我们的青春是已经到头了吗？

“一眼之念，一念执着……”手机响了，是马岩打了电话来，班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各科老师也三三两两到场了。我深深呼吸了几下，向班里走去。

我以为，毕业晚会会像小说里一样“万紫千红”，至少也该为我留下最美的告别，再甚也得对得起我今天“华丽丽的妆容”。终究我还是错在了一个“我以为”……

　　童话里是这样的，一个从不起眼的灰姑娘在这一天凝聚所有人的视线于一身，她美得不染纤尘，美得像跌落人间的小仙子，她目光如水，轻轻流过人群，最终与那个他四目相对……

　　可是，现实给了我一计响亮而真实的大嘴巴子。

　　踏进班门的时候，发现同学们已经随心所欲地寻了好兄弟，好闺蜜，甚至是小情侣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尽管是高中最后一次班集体集合，但当迟到的我与老班对视时，依旧还是做贼心虚地低下我自以为公主范儿十足的头颅。

　　我灰溜溜逃到了班里最后面一个角落里，逃往了班里孤零零的几个座位。微微抬起头，发现自己切实也吸引了许多人的眼光，我为了满足自己今天异常泛滥的虚荣心，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吸引他们的不是一个迟到的倒霉鬼，而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小仙女儿。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我又一次抬起头，扫视班里每一个角落，没有。我并不死心，仔仔细细用监视器一般的视线，百度谷歌一般的详细度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但依然没有。

　　我仍不死心，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扯过我旁边正在狂吃猛喝的“大肥”：“班里…班里人没有到齐吗？”且见他吞了口汽水，不仅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生气，反倒是摆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这还不清楚，高考完了大家刑满释放，毕业晚会说白了就是让咱们这些免费劳动力最后一次收拾收拾班级，人没到很正常，大家伙呢没来也是各有各的原因，什么考差了没心情露面的，什么组团打网游的，什么毕业季分手不愿撞见前任的……”这个“话唠大肥”后来说了什么我全然不知，只是感觉整个人木木地杵着，一个人在喧闹中孤独着……

　　我憧憬这一天好久好久，他却送给了我一个欧亨利的结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没有什么悦己者，我这又是何必？

　　我努力努力再努力地说服自己要嗨皮，终究只能抬起沮丧的头，垂着无神的眼，百无聊赖地摆弄桌子上的各色糖果。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刻，我一个人却也隐匿得恰到好处，即便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垂头丧气的倒霉孩子，也只会觉得我是犯了黑色高考综合症。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过多思考，只想讨一杯忘忧酒，让我一醉方休。

　　懒懒散散地一瞥，斜睨间顾茗茗一直盯着我，她是我高三生活中最好的闺蜜，几欲无话不谈，形影不离。我知道我的小心思瞒不过她，只能冲她苦笑一番。

　　彼时老班正站在班里中央心腹之地，对我们笑谈一起走过的日子，指点未来茫茫之路。茗茗本坐在讲台一侧，和我打了个手势便匆匆从前门出，溜到后门蹿到我身边，摆了一个酷酷的大姐大造型。

　　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凑在我耳边低声说：“傻过了，就不要再傻了，我觉得顾燃不来对你现在来说挺好，忘了吧，一切都该随着高考结束了。”

　　茗茗始终相信长痛不如短痛，参透我的心事不算，还要狠狠心在我的伤口上撒点盐，加点辣椒水，所以我的坚强在茗茗面前不堪一击。我终于还是没斗过泪腺，不管外面的言笑晏晏，轻轻俯在她怀里低声抽泣，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有茗茗就够了。

　　许久许久，我才用纸巾拭去泪痕，心里有一些淡淡然，我却还是像个猫咪一样赖在茗茗怀里不肯起身，她见我心情好转，笑侃着用手抚过我的小辫子：“小时候没有毛绒玩具，我常常抱奶奶家的哈巴狗，就是这个感觉…”我猛地起身，又气又笑又骂，狠狠揪住她的耳垂笑着让她求饶……

　　老师们的逐个离场换来了聚会高潮的到来，同学们更是肆无忌惮起来。班长在讲台上拍了拍手：“毕业了有些话想对他说就不要搁置在心底，现在我们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真心告白。”

　　“哇哦～”一阵怪叫在班里涌来涌去，我和茗茗也不禁来了兴致，正襟危坐如同听书。

“我先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接着便是打了猴血的同学们一阵尖叫，一阵鼓掌，一阵打哈哈。

　　茗茗和我木讷地将他目送至讲台，我多希望我们是目送他渐渐离开，渐渐消失……接着又是同一刹，我和茗茗对视一眼，四目相交擦出的火花里，满是惊恐。

　　他是“花花二代”于鑫源，凭借出色的家世，卓越的人际关系进入我们文科快班。自高二入班两年来，他频频更换小女友，从小学妹到美艳学姐，再到校外的性感女青年，花红柳绿，来者不拒。可是万万没想到，高三这年，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相貌平平，“校土”都算不上的平凡小妹变成了他高中最后一个猎物，不，最后一个玩物。高三紧张的硝烟岁月里，我挣扎在学习和顾燃之间，于鑫源闯进我的世界，带来可怕的瘟疫。每一天我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胡搅蛮缠的于鑫源，还有男生们嬉皮笑脸的玩笑话，以及女生们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面容。虽然我已经在高中修炼出举世无双的厚脸皮，但是依旧难以接受全班同学异样的眼光和不约而同的唏嘘声。甚至在一个时间里将谣言送到英语老师和老班那里，可是没有结果，只有于鑫源的本性难移和我脸上永驻的“霞飞红”。

　　于鑫源这时候站上讲台，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班里聚会没了老师们镇场子，那叫一个凄厉！男生都在吹口哨，高呼，女生都笑着拍手，于鑫源还没有开口，大家已经不约而同朝我张望。我以为经过近一年的洗礼，这一刻我会波澜不惊地摆平一切，可是火烧云依旧烧到耳梢。

　　台上那个少年此时似乎很满意这个氛围，带着一丝痞子气的笑，用双手拂去班里的起哄，略带做作地清清嗓子：“遇见她之前，我也曾遇见过许多女孩儿，直到遇见她，我才发现那些女孩都是光影，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不同寻常的璀璨，她就是——”全班一起配合地狂吼“林微音！”接着大家都带着节奏边鼓掌，边大喊“在一起，在一起……”在别人眼里美好而感动的告别语，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别人看来虽老套却深情的告别仪式，却让我觉得“属引凄异”。

　　茗茗知晓我的心思，脸色似乎比我还难看，她不知道做什么，只是握住我的手，我朝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和不用担心。但是我的心里依旧没底，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只能一只手不停揪着背带裤上的扣子。

　　于鑫源已经缓缓从讲台上走下来，我也十分不情愿地被簇拥着站起来，大家伙儿吵吵嚷嚷更加亢奋。茗茗推了一下我的腿部，我无助地看向她，她装作向后门张望，一只手提着我的小背包，我明白了！茗茗，我爱你！

　　下一秒我已经提起小背包杀出一条血路，匆匆逃出后门，只听见后面人群又开始起哄“追呀……”我知道茗茗面对不解风情的众人挡不了多久，只好慌慌张张躲进学校花坛的小亭子里，却不成想，有人！

　　夏夜是无比撩人的，学校的仲夏夜色更是如此，清凉的操场在路灯下披上薄纱，仿佛刚刚出浴的美人，笼着香雾，云鬓微湿，那条玉兰路在月色和灯光的交织下显得迷离而梦幻，亭子周围全是枇杷树，曲曲折折的枝叶投下孤孤单单的影子，和那人融为一体，美得让人窒息，我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良久，他先认出我来，我走上小亭子细细一看，原来是他，方正。

　　方正是我同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性别，性格，家庭都不相同，但是在彼此的回忆里占据了重要的一部分。幼稚园，小学，他一直是我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学习的标榜。但是初中和高中的几年，他开始变了，让我有些不认识，我也渐渐懂得，我们的生活会走向不同的方向。尽管我们有些疏离，但是我们依旧是知心好友，青梅竹马，我愿意选择忽略他的那些诟病，努力寻找我们生活的交汇点，他也依旧如同对亲妹妹一般待我。

　　他笑着招呼我坐在他前面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是几个扭曲的啤酒罐，以及仅剩的三罐啤酒。今晚的班级聚会、毕业狂欢，他们班已经离校聚餐，他为什么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刚想问他，可是瞥见一侧灯火通明的高三理科部，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小亭子不偏不倚，刚好正对理科部。此时理科部亦是末日狂欢一般，就是灯光也有一股醉人的气息，只是这里还有一个买醉的孤独患者，不，两个。

　　看见失意的方正，莫名其妙唤醒心底的藤蔓，迅速生长开花，每一朵都是顾燃。我拿起一罐啤酒，帅帅地打开，猛地灌进嘴里，瞬间后悔。从小到大我都不怎么喝酒，即便是啤酒，我也始终讨厌那种奇奇怪怪的滋味。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大口大口灌进嘴里，任凭啤酒在我胃里无情地翻滚，不管学校校规校纪，不顾任何形象打嗝……

　　终究还是沾不得酒，抢了方正的两罐啤酒便换取“飘飘欲仙”的感觉。我们始终没有说话，两个孤独患者，如何互相安慰，一开口便铁定是互相伤害。最后我们两个人也只是含着笑，噙着泪，飘飘然软软哒扭进宿舍，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醉酒。一个人如同垃圾场一样回了宿舍，即不知道姐妹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又胡诌八扯了什么，只记得我踢了鞋子就倒了，一梦梦回千年古刹。

　　仿佛一切还在三年前，看见那个懵懂无知，活泼好动，任性妄为的我，看见那些难忘的面孔，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但愿一切，宛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