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芙罗拉目瞪口呆。

他们沿着她之前走过的路，在一条路的岔道处遇到了一片狼藉焦黑，就好像这里是一个微缩型的战场一般。

伍兹的脸色已经凝重的仿佛石雕，灰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痕迹，随处都可以见到一条条焦黑的痕迹，空气里还充斥着烧焦的味道，甚至这里还有几处余烬燃着青烟。但最吸引目光的莫过于地上的硕大脚印，黑沉下陷。

穆琳浑身颤抖，强自镇定的站着。

雨果张着嘴，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莫里斯蹲下身，伸手去摸地上的脚印，却被伍兹一把抓住了手腕。

“该死的怎么回事？”旅仙愤怒的抬头。

边缘者深吸一口气，拔出冬之王权，刷一挥手削下莫里斯的一梢金发。缕缕金丝飘落那巨大的脚印上，瞬间变成焦黑，一股烧焦肉的味道飘了出来。

大副的手臂痉挛了片刻，结结巴巴的开口：“这、这是毁灭之能，这里出现过毁灭之能的拥有者！西蒙呢，她怎么样了？”

伍兹摇了摇头，避开地上的脚印走进小巷，地上还有许多杂乱的脚印和掌印，大小错落，再往里面走，甚至还有几滩黑色的不明液体。但猎人准确的嗅觉和视觉都可以判断出，这是鲜血。

是谁的血？

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的血？

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血，现在这个人还能活着么？

穆琳肩膀上，我们遗忘已久的小精灵忽然昂起脑袋，长鸣一声。这小家伙松开卷着肩扣的尾巴，跃下落地。火光在它的尾巴重新噼啪起来，它快速的跑进了巷子，跑到余烬最大的一处地方，伸出透明的小舌头舔了舔火焰。

“你是权精灵庇护者？”芙罗拉突然转头问小公主。

“是的，在血之殿的一场意外……”

穆琳的话还没说完，芙罗拉点了下头打断了：“这里出现过一群权精灵，这里的火焰痕迹是它们留下的，您的精灵刚才辨识过了。可惜权精灵的语言非常简单，不然也许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伍兹低着头走出了小巷，眉头深锁。

旅仙显得非常烦躁不安：“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不关心，我更关心的是西蒙到底去了哪里！也许她没有过来，只是在附近逛街，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呢？那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还有您，您这位大学者，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芙罗拉的浅蓝色眼睛微一收缩，冷淡的说：“我在沙龙里说的都是真话，我来这里的动机也和列位无关吧。”

“该死的我可不这么认为。”莫里斯踏上一步，“这里是一个废弃街区，除非搞密谋，否则您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好吧。”芙罗拉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挡在身前，“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确信在书房对话之后，西蒙将军会跟着我出来。我想告诉他，不是只有他才能谋算别人的。”

“啊哈，您管这叫谋算……”

“莫里斯。”

边缘者的语气里染上了一层简直称得上冷冽的气息，不需要刻意提高嗓门或者沉下语调，这是一个刀锋沾满鲜血的人自然而然的话语。

旅仙凝住了。

“西蒙来过这里。”伍兹闭上了双眼。

“什么？”穆琳抢先一步问道。

“这里有两个人跳过战舞，包括那个毁灭之能，他相当壮实。”伍兹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道，说着举手指向一处板房。那里已经坍塌了，屋顶正冒着青烟，权精灵在上面灵活的跳跃着。透过破败的屋顶，可以看见里面一块墙壁上一个焦黑的手掌印，已经洞穿了墙壁，有普通人的四个手掌大小。

“一群权精灵，一个长的有该死的四个人这么粗壮的毁灭之能，还会跳战舞？”莫里斯念出这句总结的时候，那咬牙切齿的样儿似乎想把每个字都咬碎了再吐出来。

“很有可能还不止。”芙罗拉给出了会心一击，“能取信那么多的权精灵，至少还有一个火焰之能出神入化的家伙。”

“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战术指挥者。”边缘者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但他的情绪越发低落，“基本上每个可能逃脱的出口，都有权精灵留下的痕迹。”战争之道和围猎方法，有时候是一样的。

“也没准是两个人，一个火焰之能，一个出谋划策。”水糖渡小公主迟疑的说道。

伍兹再度闭上了灰眼睛，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怎么可能？”芙罗拉低声喃喃道，“这里是金池城，火池城君不可能跑进来抓一个人，哪怕是鬼族的将军。可是除了火池城君，又有谁——”

“艾丽卡。”伍兹突然睁开双眼，“她是火之能。”

“啊，元帅之争？”芙罗拉心领神会，“这还真是……不择手段。”

穆琳咬了咬唇角：“我们可以去海关那会儿问一问，是不是有个女鬼族和一个这么壮实的家伙来过，就能弄清楚了。”

雨果显得很不自然：“我也去。”

小公主和好工匠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发声的莫里斯将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恼怒的说道：“好吧，他们会确认是不是艾丽卡的，但是西蒙呢？其他的都不重要，她是被艾丽卡抓走了吗？她还活着吗？”

“这……”伍兹踌躇片刻，“她消失了。”

*

西蒙的确是凭空消失的。

从到处留下的痕迹来看，不难推想当时战斗之激烈。双方很有可能都负伤了，西蒙冲破了权精灵的包围圈（这从地上她留下的滴血的战舞痕迹可以看出，虽然伍兹看到过的更多的是负伤猎物留下类似的痕迹），但是就在她跑到了巷子外面不远的一个地方时，一切有关于她的踪迹都消失了。

就仿佛有一把悬空的时空之剑，生生斩断了将军和这个幻世的联系。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西蒙被掳走了吗？还是她终于被毁灭之能消弭于无形？又或者是其他的可能？

边缘者无法回答。

悬念比注定的悲剧结局好一些，但是那份未知的折磨却是更甚。灰色的眼睛里满满雾霾，抬起来对着旅仙的那对碧眼，两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如果可以祈祷，可以呼告，如果命运金轮可以听到一个生灵的求助而回应，伍兹会毫不犹豫的为西蒙的平安祷告，并送上自己的一切作为牺牲。他可以这么做，但最大的悲哀却是无法这么做，命运从来不给人开例，不和任何人做交换，无论是英雄还是懦夫。

无能为力，是最大的悲哀。

一切其实已经发生，但你却不知道结果如何，理智告诉你心存侥幸也无法改变任何事，但情感却无可阻遏。

边缘者向后连连倒退几步，直到靠在一堵矮墙前，才勉强打直了膝盖。他张开嘴，抬着头让气息畅通无阻，就仿佛不这么做的话会溺死在这片充满云雾的土地上。

“我觉得这次来到云地的预感不太好，伍兹，如果我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履行职责，你能照顾大家吗？”

能吗？

必须能。

魔族在自己的脚上站直了身子，走到芙罗拉面前，灰眼睛藏起了一切的情绪：“您来这里是为什么？”

“我已经回答过了。”

“任何不直接的回答，在云地都意味着一个秘密。”伍兹简短的说道，“我知道这个。”

那一瞬间的这个魔族，就仿佛被他唯一朋友的精神附体，充满着自信果断。

“您对妖族很熟悉啊。”芙罗拉试图微笑，但是失败了，“我不会说的。”

“您已经说了——莫里斯，哨子在你那里吗？”边缘者转头去看大副，很明显后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哨子，入关的时候海关给的。”伍兹皮笑肉不笑的重复。

这是云地的一条通行的法律，发现一切试图推翻所在地领主的阴谋分子，吹响哨子就会有卫队赶来逮捕。九池城君甚至信任那些外族更胜过信任自己土地上的子民，倚靠他们来逮捕自己领地不驯服的臣民。当然，一经查实，举报的外族就会获得大笔赏金，而举报错误也全无被追责的风险，所以外来者在云地向来是横着走路的。

莫里斯惊讶的看向芙罗拉，学者的脸瞬间一片雪白。

“您是什么意思？”

边缘者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个控告的手势，手指对着学者。

气氛僵硬了一会儿，伍兹才缓缓开口：“您是保皇党。”

“我……我拥护金池城君。”芙罗拉艰难的声明。

“那就请跟我念一遍——我不是保皇党，我不支持妖主复兴。请吧。”黑头发的魔族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芙罗拉。

后者咬住了下唇，没有做声。

“一个人可以在表面上支持某个城君，这是实话，但在暗地里支持妖主复兴，这是更大的实话。”伍兹机械的转过头，直视妖族，“您是保皇党，这里是你们密谋的一个地点，所以您来到了这片荒凉之地，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您想借同伴的帮助在这里制服西蒙，但是艾丽卡或者别的什么人打破了这个计划，所以您在沙龙说您不知道西蒙的失踪，这也是实话。”

这当儿轮到莫里斯目瞪口呆了，眼前的伍兹没有半点以往的模样，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翻版的西蒙，无论是举动还是语言。但是他又分明的知道同伴的能和表演没有半点关系，这可是一个出色的金属之能操控者！

“我不是保皇党！”芙罗拉突然嘶吼一声，这让伍兹惊呆了。但惊讶只是暂时的，就在他们大眼对小眼瞪视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妖族突然全身泄了力道一样软倒在地，谎言的痛苦席卷了她。

芙罗拉的手上，筋骨根根突起，她痉挛的按着心脏，却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样。在她被剧痛扭曲的面容上，挤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喃喃说出一句话。

“什么？”莫里斯没听清。

“你们迟到了……”芙罗拉喘着气笑着，“据点、据点已经搬走了……”

两名同伴愣了愣，瞬间明白了过来。就在芙罗拉带着他们过来的时候，沙龙里别的保皇党已经赶了别的路去据点报信，这种地下组织都是极为严密的，他们已经迅速整理离开了，芙罗拉争取到了转移的足够时间。

断尾求生，只不过这次芙罗拉舍弃的是她自己。

“该死的！”旅仙怒吼一声，“我要把你交给城君！他会知道怎么处理一个密谋分子，一个保皇党的！”

芙罗拉喘着气，几乎没法回答莫里斯，但她只是看着伍兹，挣扎的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额间抹了一下。过于大幅度的失控的动作，将她的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一颗闪亮的水晶球和一头浅蓝色的秀发。

她拨开头发，痛苦的戳在自己额头中间的那道白色痕迹上，接着低下头去，痛苦的抽了几口气，强硬的按下一波波袭来的痛苦，抬头看着伍兹：

“你没有这个，血——子？”

莫里斯的脚步顿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但伍兹只是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芙罗拉，过了会儿，旅仙看到自己的同伴点了点头：“是的。”这让他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浇了一身冰水，寒彻头透骨。

芙罗拉的双手都捂上了胸口，她已经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她的学识判断没有错，在她见到伍兹的第一眼，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一种新的智慧生灵，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见到的是什么了。

如何界定各个智慧种族？

外貌特征明显家伙们很好区分，妖族就从来不会被人错认——尤其在上古的时候，他们额间还有着真相之能的第三只眼睛。即使随着时间推移，真相之眼退化成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还有蓝色或绿色的独特头发标志着每一只妖族。

但魔族的边缘者和鬼族或是其他族就不那么好区分了，也只有学过颅相学的大行家才能对各个族的标志相貌分析的头头是道。

芙罗拉是其中的行家里手。

她发现伍兹兼有着妖族和魔族的特征。

这是一个血子，一个不容于幻世的生灵。

但血子的回答，只是冷静的看着她，缓缓开口：

“你觉得我会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