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值得称道的是她头上戴的那块抹额，整幅的流云百福都被用打籽针绣在了一指宽的暗纹布上，其中的每只蝙蝠都绣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出自大师之手，最中央镶嵌了一块通体晶莹的鸽血石，奢华无比。身上外罩了件藏青色石榴结籽马甲，内衬深蓝色松柏傲雪里衣，下配墨绿色的十二幅罗裙，正襟危坐在那里，举手投足皆有规有矩，一看便晓得是个出身大家的女子。

　　“四妹妹的相貌倒是好些俊俏。”突然，柔和温雅的声音如微波般徐徐荡进文听蝉的耳里，听蝉向左边儿看去，瞧见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含笑看着她。

　　少女长得十分清妍秀丽，臻首娥眉，眸底流光，带有江南女子婉约诗意的韵味，一颦一笑又夹杂了浓浓的书卷气。

　　她身子已然抽了条了，穿了件朴素无华淡青色深衣，衣裳上下都无太多装饰，只在袖口、领口处勾了几支刚劲有力的墨竹，长发松松绾就，斜斜地在上头插了支青玉簪。

　　这便是文家的三姑娘文听书了，三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虽只有十三岁可心智却已是个大姑娘了。

　　听蝉对她咧嘴笑了笑，当做道谢，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母亲清秋本就是绝色，她把她生的比自己还要更有灵气。

　　“不过小家子样貌罢了。”坐在王氏右手边儿的文听晗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未曾抬眼瞧她，一直专心地在侍弄茶水。

　　文听晗与文听书都是王氏嫡出的女儿，一个母亲生的可两人的样貌脾性却大不相同，比较而言还是文听晗更似母亲些。

　　文听晗已经十六了，亲事已经议好，定的是叶家的长子叶深，就等着选个黄道吉日嫁过去。她是文家姑娘里头样貌最出色的，眉如翠羽，肤如凝脂，唇绽樱颗，榴齿含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极为精巧华丽的涵烟牡丹髻上插了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脖子上戴了一串玲珑剔透的璎珞，一袭鲜红色牡丹花开金线褙衣衬得她愈发明艳。

　　她对文听蝉谈不上有何好感，也难怪，她是文府里头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对于一个从外头来的不知名妹妹，自然是颇有不屑的。

　　“晗姐儿，勿吓着你四妹妹了。”王氏漫不经心地训斥了一句，也不叫文听蝉坐下，随手拈过案上的雪顶含翠，微微抿了一口，道：“四姑娘唤作文蝉是吧，今年多大了？”

　　“今年九岁。”文听怯怯地看着王氏，有些犹豫地开口：“父亲道我不唤作文蝉，而是唤作文听蝉。”

　　“什么？”王氏还未有动作，文听晗便先摔了杯子，凤眉横扫，怒气冲冲地瞪着文听蝉，“你方才说了什么？在说一遍！”

　　文听蝉被吓得不敢动弹，琉璃般的眸子里浮起了白茫茫的雾气。半晌之后，她深吸了口气，断断续续却又坚定地道：“父亲道我唤作文听蝉。”

　　“呵。”文听晗顿时火冒三丈，斜眼瞧着她，冷笑着出声：“你莫不是听岔了吧，听这个字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名字里头加的。”

　　这话如此尖酸刻薄让文听蝉的脸白了白，她紧紧咬着唇，仿佛一松嘴就要哭出来似的。

　　也不讶异文听晗会这般生气，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大户人家最是看重这些。文家这一小辈是听字辈的，只有在嫡出的姑娘少爷名字中间才加个听字，像吴姨娘生的四少爷文容，孟姨娘生的五姑娘文渲都只是取单字而已。

　　这文听蝉既不是家里生养的姑娘，底细也未曾清楚明了，让她姓文都需要细细考虑斟酌过，有何资格在名字中间加个听字？

　　此刻，王氏的脸也冷了，对着身旁的婢子道：“行水，去问问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

　　“是。”

　　“夫人，蝉儿知道这里的规矩，姨娘生的姑娘少爷是不能用听字的。但是蝉儿的娘不是文家的妾。”蝉儿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径直开口道，她脸上强装镇定可手却在不自觉的轻颤。

　　“聘则为妻奔为妾，这句话四妹妹的姨娘没教过你吗？”文听书不急不缓地道，声音如同初融的新雪般干净，嘴边还微微噙着笑。

　　在文听书看来，除了她母亲以外，文颂身边的一切女人都是妾，都是文府的下人。府里的姨娘是有名分的妾，而像清秋这样的则是无名无分的妾。

　　无名无分的妾更是让人瞧不起。

　　“我娘她”文听书的话有种无端的信服力让文听蝉慌乱起来，“我娘不是”姨娘二字还未说出来就被文听书笑着打断了，“那是什么？四妹妹，你要看清楚你面前的这位才是父亲三请六聘过门的，才是这文府的当家主母，她生育的姑娘才是文府里嫡出的姑娘，这点，四妹妹纵是年纪再小也得晓得了。父亲肯给外边那位一个姨娘的位置，就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四妹妹还是识些大体才好，别让母亲为你忧心啊。”

　　“父亲曾和娘拜过天地的，她也是父亲的妻子。”文听蝉咬着牙反驳，她不能容许别人这么侮辱清秋。

　　此话一出，王氏的脸便冷了个彻底，添香偷偷在后面扯文听蝉的袖子，她吓得也是小脸发白，文听蝉这几句话儿是公然打夫人的脸啊，以后她还要在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这，这可如何是好！

　　“呵，何谓妻？外边儿的就是没教养些，好好的女儿被教成了如此模样，竟连妻妾都分不清。这般无法无天，日后还是别出门了，免得丢了文家的脸面。”文听晗冷哼了一声，厌恶地道。

　　“想必四妹妹还要好好学学礼仪，再告诉你一次可得记住了，担得起你一声母亲的，只有面前这位文家主母！”文听蝉也敛了笑，语气中带了怒气，她转头看向王氏，神色里露出担忧。

　　“好了，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王氏猛的一拍桌子，霎时间整个大堂都静了。

　　王氏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一圈儿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蝉儿身上，道：“名儿什么先放一放，且听听老爷的意思，老爷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她顿了顿，又道：“四姑娘刚进府，规矩什么的还不甚懂，先安排去吴姨娘处住着，明儿一早就让人选个礼仪嬷嬷来教导四姑娘。晗姐儿说的对，出去了最不能丢的就是文家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