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主簿虽然是公中的官，但实也和衙门里的师爷差不多，不过是丁恪一人差遣的。
因而他见了晁静倒也并不惊讶惶恐。只是寻常面孔行了一礼，如此也让丁恪面上的尬尴缓了几分。
“你先下去吧，我同公爹有话说。”
“不必，来人，把少夫人拿住。”
丁恪手下的人自然是只听丁恪的，一声令下，便就上前把晁静拿住了。
“在外人面前，公爹竟一点也不顾及自家人的体面吗？”晁静冲着丁恪冷笑，丁恪冷面，她倒也是十分不守辈分尊卑。
“体面？你私自到前面来是犯了家法的，如此不懂规矩，你又何尝顾及过丁家人的体面？”
丁恪冷冷地看着晁静，转身自己先往内府赵夫人的院子方向去。
忠伯府虽然权势尊贵远不及安国公府，但也是世代簪缨，累代封爵的大族。加之丁家几代为礼部，自然府院是十分有章法讲究的。
正妻赵氏的院子位于内府中央，摆设，布置自是上佳的。赵夫人赵芊芊，赵氏元妻之嫡女，四品伯爵夫人。
“给老爷请安。”丁恪一向是尊礼的人，把父子，君臣，夫妇之尊卑有序看得极重，即使是他一生钟爱的赵芊芊，也是要恪守礼法，不敢轻易触他的逆鱗。
“夫人免礼”丁恪扶起赵芊芊，自己先坐了，才拉着赵芊芊的手让她也坐。
“这是怎么了？”赵芊芊看着被几人压着跪在地上的晁静也是糊涂。
“公爹愁于站队，左右为难，我去解难，公爹却嫌我入了前院，在外人前面把我绑到了婆母面前。”
“住口！这是你一个内宅妇人该有的行事做派吗？如何同你公爹说话呢。”
“哼”听了赵芊芊的话，丁恪也是不悦的一哼，晁静却也不屑地拧过头。这两个，公公瞧不上儿媳，儿媳看不上公公。
“晁静虽然内宅的人，但事既已闹到前面去，老爷是一家之主，还是老爷发落吧。”
“她犯的是家法，自然要依家规办，我已让人去叫其他人过来了，让他们都看一看，在丁家，忤逆长辈是个什么下场。”
忠伯府人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一时间丁恪的大李姨娘，丁宗嗣的小李姨娘，赵姨娘都来了。
三个给丁恪夫妇磕了头，大李姨娘给晁静行了半礼，其他两个深福了一礼。
“你们几个都是内府女眷，今日叫你们来，就是一齐正一下家中的规矩。
晁静身为丁家长媳，忠伯府世子夫人，却私闯外府，顶撞于我，忤逆长辈，败坏家风，触犯家法。
按照家法，女眷善闯外府，有失闺范，若是正妻，则不堪为妇，理应休弃，若是妾室”丁恪看了一眼三个姨娘。
“就该发卖。今本应休妻，但念及晁静乃是国公府小姐，休相国之女有失体统，从轻发落。
降为世子平妻，杖责二十，送去家祖清修。至于顶撞公婆，本该掌嘴五十，念及丁家女眷的体面”丁恪特意咬重这个“体面”
“改为二十杖，嫁妆充公。来人，传家法，打晁静四十大板。”
“大历律法明文，女子的嫁妆是其个人财物，即使是休弃，被打死也该娘家人领回去，收自己儿媳的嫁妆是个什么体面？”
“放肆，你既为丁家妇，吃丁家的米，喝丁家的水，就该听丁家的安排，一个犯错的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的生母是李家嫡女，又入的是晁家的门儿，我的嫁妆但凡是首饰，都是晁家那边有录的，但凡是庄子田铺，都是李家处有记的，公爹纵能收走，又有何用？”
“晁静，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晁静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抬眼看着他。她不怕他，他又不是第一次打她的板子了。初嫁来的时候，她谨守大嫡母教她的贤妻风范。
处处行事守礼规矩，顾忌着世子夫人的体面，顾及着忠伯府的面子，步步退让，结果稍不顺意，还是让丁恪抓住打了二十个板子。
没错，丁恪就是这么一个“守礼”的人，顺意他的，有利他的才是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虽说赵芊芊客气了一下。
但内宅的事，外府的人怎么就要插手，这可是和赵妃的事性质不同，赵妃的事，是陛下怕皇后娘娘为难。
可丁宗嗣是赵芊芊的亲儿子，她是赵芊芊的亲儿媳，他这样打她的儿媳岂不是在打赵芊芊的脸。
再者平妻虽然听着带个妻字，但实际上这个称呼起于商贾，原是商贾家里生意场上有些事情女子比男子更方便些。
比如在女人间的茶会，便是很有趣的事情，一些小商小户，更是男人在外头跑货，女人在铺里主持生意。
若是老婆卧在床上，病得起不来了，就要娶一个接班的，这叫“平妻”。“平妻”这个名份虽然一直未废，但也少有人家立这个，基本还是高级的妾室。
她是堂堂伯爵府世子正妻，要废妻为妾，也要开祠堂，请族中尊长耆老及近支亲属同到，像她这种出身相府公府，还是要去请晁家人来的。
如此说打就打，说废就废，又怎么是个有规矩的人家？“不敢打死我”他丁恪就是不敢！不敢打死我晁静！
如今已是四十大板了，丁恪根本就不敢再加了，再加就要死人了。那个赵妃娘娘，不对，是赵庶人，不就是五十个板子丧的命吗？
“看看！咱们赵家的人已是第几次在他们周家的手里丧命了！”
冷宫素来是个不被待见的存在。不过宫家历代的皇后素来贤德，自宫瑛成为皇后从赵太后手中夺回这六宫大权后，冷宫倒也得以恢复往日在宫婳太后手中的光景。
虽然还是残砖破瓦，四下蒙灰，微风袭来，尽是陈旧的味道。但在平常，也没有什么刺鼻异味。
直到赵庶人躺到这来，秋日里风凉腐臭味是没有的，但还是添了很重的血腥味。加上忠郡王同赵太后哭声。
往日里干燥的冷宫空气也平添了一股甜腥，咸湿的味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依照宫规，赵庶人如今已非帝妃，理应按宫女的规矩焚尸扬灰。但皇后娘娘传下旨意，说是赵氏毕竟曾有皇嗣。
又是赵太后及赵家的体面，若是身后如此凄凉，她这做后宫之主的也是心中不忍，便已与陛下禀明。
赵庶人的遗体可由赵家人带回，只做赵家的女儿入土为安。至于赵家新拟入宫的想想小姐，陛下旨意先叫做秀女，学习宫规。”
“怎么，怕我们赵家的女儿丢人？”
“小人，只是来宣旨，还请郡王接旨。”
赵太后身为继母自然给周振羽的口喻行礼，失了生母，忠郡王倒也懂了厉害，老老实实地了礼，“儿臣谢母后恩典。”
咬牙切齿地谢恩声音一直荡在赵庶人一身惨白的寿衣旁，荡在不被帝王青眼的冷宫里，荡在紧挨着冷宫的秀女苑间。
这皇宫大内里，有母仪天下，儿女双全的皇后娘娘，有掌一宫主位的妃嫔小主，有养着皇女的才人，也有她们这样没名没分的秀女。
秀女苑虽然也是林木花草，多有秀丽精致，却是二十个秀女每四人一间，晨起习练女工，下午学习宫规，日复一日。
或者等着帝王召见封为才人，仪人，或是到了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绕是这样的光景，这二十个床位也是从来不缺人的。
早晨刚有一个秀女到了年龄哭哭啼啼地出了宫，如今就又来了位“赵秀女”。
“想想见过姑姑”这边小太监引着赵想想来见了秀女宫的主事姑姑崔汐，这位赵家孙女辈最得意地嫡女却只是用嘴笑着请安，头都没有低一下。
崔汐低眸扫了她一眼，“咻！”旁边人的一鞭子便抽得赵想想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大胆！你敢打本小姐！你可是赵家送本小姐进来是干什么的！”赵想想一身鲜艳地牡丹衣，头上的一串珠钗如此乱得像马蜂窝一样，只是这高傲的模样却真是赵太后的亲侄孙。
“我也好奇赵秀女你是来干什么的，竟敢在宫中穿杜丹服饰，或许赵小姐在赵家散漫惯了，可这秀女苑里，这皇宫大内里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叫其他秀女都来。”瞥见赵想想拼命叫唤完那一句就疼得直抽搐，崔汐暗笑，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绣花枕头。
不一会，一群统一服饰的秀女便有序地在一旁站定了，众人左右默契地等着都站齐了才一起撩衣跪下。
“奴婢等拜见姑姑。”众秀女齐齐跪定，拱手撑地给崔汐叩了一个头才起身垂手站好，十分恭敬。
赵想想看着这一群熟悉的，不熟练的面孔恭恭敬敬地拜一个宫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这里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但可以想见都是大家大族的小姐们。
幼时家里宴饮，也都有过几面之缘，这里面有京官三品二品大员家的小姐，也有外面知府，封疆大吏中的小姐，个个都是金尊玉贵，如今跪得了一个奴婢？
“赵秀女肯定觉得奇怪，为何众秀女要向我一个宫女行礼。下午的秀女宫本就是学规矩的，老奴也便来给赵秀女讲讲，也让众秀女们得以温习。”
崔汐说至一半刻意停了话头，原本皆垂眸肃立的一众秀女立刻齐齐屈膝行礼“谨听姑姑教诲。”
“在后宫之中，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其余妃嫔秀女宫女等皆是皇后臣属奴仆。皇后的臣属有两种，一是有品级的妃嫔，仪人，才人，二是像我这种有品级的宫中女官。
姑姑二字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非得是有品级的女官才是姑姑。至于众位秀女，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在宫中都是没有品级的，在未得皇帝召见前，只能是“奴婢”。
“那若是得了召见呢？”问话的自然是赵想想，这二十个里，也就只有她这个新来的还有这个心气了。
“若是得了召见，则会择日安排秀女去皇后殿大门外行三跪九叩之大礼，之后，秀女就可以自称“婢妾”了。
皇后娘娘素来仁慈，一般得过召见的秀女一般都是可以封为才人或者仪人的。宫里的规矩，皇后娘娘自称孤，妃嫔自称贱妾，才人，仪人是婢妾，女官为臣，其余皆是奴婢。”
“你不过也就是一个高级的奴婢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