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回到丞相府时，还带着一股怒气。他在书房的座椅上坐了很久，很显然，他不相信苏壁就这样死去了。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就算是为了母亲的死去甚感忧伤，又怎会严重到忧郁而死的地步。孩子嘛——忘性总是大的。那苏壁，必然是不想受自己支配了，是时候，找那个杨嬷嬷要挟一下他了，难道他当真以为自己就没有能够制得住的地方了吗？”

苏铮正想让人找来杨嬷嬷时，正准备出声，忽然心里又闪过了一丝犹豫：若是他说的是真的，又该如何？

苏铮涌上喉咙的话语忽然就哽咽住了，罢了罢了，过两日再说吧，到时候是真是假，便一眼明了了。

苏铮的手垂在半空，就这样落了下来。他到底还是存了一丝良知的。

其实苏含说的，是真的。

当然，苏壁死了，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就只是苏含了。

在苏铮见完苏含的第二天，下朝时，皇上忽然唤苏铮留下。

苏铮的眼皮跳了跳，直觉告诉他，留下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身为臣子，君臣之间，该守的必须得守：“参见皇上。”

“平身吧。”

“不知皇上今日召老臣来是——”

皇上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苏铮面前，搭上了苏铮的肩膀：“丞相呐，你要节哀啊——”

苏铮一下子就想到了两天前苏壁惨白着一张脸，眼皮底下清晰可见的青黑，和他的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苏铮不想去相信，他一定是骗他的：“皇上，老臣家中不曾——”

“丞相果然是年纪大了，已经忘了自己的儿子了。”

“皇上，难道——壁儿他——”

皇上点了点头：“正是。这孩子，刚进来时，听下人说，觉得宫中的食物甚是香，每顿都吃了不少，非但没有一点离开家的不适感，反倒还胖了不少。但是自从他母亲发生意外之后——”

皇上不曾再说下去，但是苏铮一下子就明白了：“都是老臣愧对了这对母子，老臣实在是愧对祖上呐！”

皇上年轻的脸上还是那般冷漠的表情：“节哀吧，丞相。三日后举行苏二公子的葬礼。对了。”皇上转过身，在桌上拿了一封信，“这是苏二公子留的，你或许该看看。”

苏铮颤颤巍巍地接过这封信：“老臣，老臣......”

“行了，下去吧，节哀吧。”

苏铮正是吃惊，想细知真相的时候，只不过这个心不能在皇上面前露出。是以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捧着那封信，朝着皇上：“臣，告退。”

待苏铮走后，苏含缓缓从御书房后面的屏风出来，此时的苏含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那是为了防止苏铮认出来的所画的不同妆容。

“皇上。”

“你可还满意？”

“皇上，从那天您给我换身份的时候起，苏壁就已经死了，不是吗？只不过现在是光明正大了。”

皇上皱了皱眉：“苏含，你该知道，刚刚你说的，是大不敬的话。”

感受到皇上那激烈的，似能灼伤人的目光。苏含自知失言，但是却并不为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后悔：“多谢皇上给了我这一个新的身份，从前的我过的太不开心，记忆里全是黑暗。虽然换了身份，也未必——”苏含顿了顿，“但是至少，我能活在阳光下了。”透着御书房的窗户，他的眼睛追寻着那一抹明亮。

皇上见着苏含这番表现，或许也是有所不忍：“苏含，去吧，马车朕已经备好了。为你换妆容的嬷嬷也已经在车上等候了。去吧。”

苏含点了点头：“草民告退。”

这边，苏铮刚下马车，刚踏入丞相府，便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周良：“快，替我去查查苏壁那儿怎么回事。”

周良马上应下了：“是，老爷。”

苏铮又是一个人进了书房，其中还被何琉拦了一下：“老爷，你可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来后院坐坐了。”

但苏铮此时定是没有时间理她的：“别闹了，老夫这会儿正忙着呢。”说完甩开何琉的手，又是一阵加紧的步伐，走向书房。

进入书房后，几乎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苏铮就打开了那个信封，上面写着：

父亲，若是你看见这封书信，那么我已离世。

母亲已经没有了，儿子只奢求你，能善待杨嬷嬷。儿子小时候和娘一块儿吃了太多苦，是杨嬷嬷，她是我们的救赎。儿子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必不用儿子去说，您也知道。儿子自知从前不受您喜爱，也从未想着与别人争宠，进宫后，您几次来看我。或许真实目的并不是来看我，只是为了获取一些东西，但是儿子依旧很感谢父亲，至少儿子这里还有您可利用的东西。

但是儿子是人，会恨。父亲，很抱歉，儿子想发泄一次，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儿子便将气撒在了您的身上。还请您原谅我。

苏铮眼眶有些湿润，但是他毕竟是丞相，在这个位置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那敏感的心理告诉他，苏壁一定没有死，就算死，也必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但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一国之君，皇上也帮着他隐瞒呢？

皇上一直想对付他，这苏铮已是非常清楚了。这个新皇的本事不错，朝中局势已经稳定的差不多了，靠向小皇帝的一派，另一派则是墙头草，站在自己这边的，不是没有，而是这小皇帝即位的这两年多里，将他的爪牙拔去了不少，不过幸好，那几个被抓到的，也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无伤大雅。说起来倒还是要感谢这小皇帝替他清理了这些人，否则日后算起来，这些人必定会居功自傲。

是的，苏铮想要的，是夺取至上的那个位置，然后交给应该坐上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苏铮就有些想远了。但是很快，苏铮就回过了神，他总觉得，这个在科举时新出现的苏含，这个忽然成为苏安为儿子的这个苏含，很有可能就是苏壁，并且皇上也插手其中。他难道想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制衡自己吗？笑话了，培养至能与我抗衡？而且，照那小皇帝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他分明就是想引我往这个方向想。幸亏我未曾中了他的圈套。

苏铮想着，只觉得又迷茫了起来，一时半会儿探子还未能回来。趁着天色尚早，去琉儿的那个院子里瞧瞧吧。算算也是好几日没进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