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城中已然消禁，南城的小巷中，陈肆与段合却打得难舍难分，巡城守军突然冲了出来，段合找到一处破绽，趁机逃脱。这次吴邪并没有带队，守军不认得陈肆，竟合力将其困在当中。陈肆又好气又无奈，表示自己只是路遇歹人，并非有意深夜斗殴。带队守军杜四海不由分说，上来就要锁人。正在此时，分岔路口走来两位姑娘，领头的那位姑娘为陈肆作证，说刚刚两人正在一处，听见这边有动静才来查看，实属好心，绝不是歹人。杜四海本来心下疑惑，但旁边的姑娘道出小姐身份，杜四海怎敢不信，慌忙让路。

原来这两位姑娘本是主仆二人，头里的姑娘是乌尔格总兵程奇家的大小姐，宰相程大学的亲侄女，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程姒。

陈肆与程姒行于街上，问道“缘何出手相帮啊？”

“那日路遇地痞，多亏公子相助，今日怎能袖手旁观”

陈肆那日早已喝得不辩东西，什么都记不起，“小姐是否认错人了呢？”

程姒微微一笑：“虽然公子早已不记得，但与我确实恩德，不能不记得”

“就算我帮过你，如今我深夜斗殴，你难道不怕我吗？”

“可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陈肆略一吃惊，旋即恢复了镇定“小姐为何大半夜行于街上，难道你不知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吗？”

“嗯……”程姒不好意思地浅低下头“到梵天寺去进香还愿，谁知回来却迷了路，也没有碰到一个熟人，才走到这么晚了”

“梵天寺在西城，程府在东城，你现在在南城，能找到才怪呢”陈肆简直哭笑不得。

程姒微微俯了俯身，希望陈肆能送自己回去，陈肆却突然不耐烦起来，转身要走……

…………

“程府就在前边了，你应该认识了吧？”

“多谢公子”程姒再次俯身致谢

陈肆心下想：若不是你刚才哭哭啼啼，才不理你。脸上却不露声色，努嘴指向府邸方向，“那你快进去吧”

程姒带着丫头春桃稍稍施礼，便向程府走去。

门口的小厮看见大小姐回来，殷勤向前伺候。“姒姑娘回来了，老爷夫人都等急了，来人啊，掌灯”

程姒急急向上房走去，先向父母请安告罪，汇报了进香还愿的情况，竟一句未提路遇打斗之事。

在京城之内，程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官宦大家。程姒祖父程颐一路从知县做到宰辅，辅佐两朝天子，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八十三岁卒于任上。长兄程大学正经的天子门生，状元出身，说是父亲高官厚禄福荫之下成长起来的，其实程颐在任时却更加仕途艰难，程颐去世，皇帝才发现程大学做了十年知府，屡失升迁机会。得皇帝侧目，程大学这才一路官运亨通，承袭父亲遗志，成为宰辅。安平二十七年，程家大小姐由先帝赐婚，嫁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李域为正室，隔年便生下长子李承稷。安平四十年，先帝驾崩，当夜李域继位，奉太后懿旨册程氏为皇后。程奇则与父兄不同，对文学一向不太上心，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战场上杀敌，沙场上排兵布阵，一点一点打出的官位。程姒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规范礼仪面面俱到，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程家上下全将这位大小姐视为掌中宝。

本来今天程姒到梵天寺进香，嫌带着一帮子小厮不诚心了，执意与春桃两人前去。程家父母本想京城之内，即使碰到什么事纠缠上了，报个名号也不会有事，谁知竟一去一天，傍晚也未归，加上最近京城之内离奇的命案，这才着了急，刚要派人去寻，门房小厮来报人平安回来，这才板起脸来，装作严父严母。

“近来京中不太平，尽量少出门吧”程奇吩咐道。程母乐见于此，并不言语，点头以应合，便叫程姒回自己的秀楼去。

此时陈肆已经回到梵天寺，想着刚刚那位姑娘到寺里还愿，也不知道还的什么愿。但既是来还愿说明还是事成了，也算是佛祖显灵。刚刚好险，若非自己终于查出了一些踪迹，跟踪至城北，今晚就是程府哀嚎一片了。

陈肆在大殿看着大佛雕像，仔细看起雕像的眉眼来。佛祖不语，不问凡尘之事，但是偶尔显灵，便被千百代传送。也许这一生中遇到的人全部再次轮回，再次于人世间相遇，这里的香火也依旧鼎盛。今天看见的人，千百年后也许还会在此相遇，只是人早已忘记，佛祖也只是眯着眼，含着笑，不言不语。

陈肆正在想着，后堂走过来一人，“怎么，我教了你四年多，你也不曾觉得佛祖真的存在，今天有什么事想要告诉佛祖吗？”

“师父”陈肆双手抱拳，“师父知我，佛祖早已不在我心中”

“不要过早下结论的好”

“师父，天不早了，陈肆告退”陈肆不等慧云大师回答，自行离开了

“阿弥陀佛”慧云并不阻止，望向大佛，转动起念珠来。

“何必呢，佛渡有缘人，我们也许就不是这有缘人”慧云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位老者。看着起码得有八十，白发如雪，胡须飘于胸前，身板却挺得笔直，身材匀称，不骨瘦也不发福。“刚刚的棋还没有下完，赶紧的，别一要输就跑啊！”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慧云的僧袍往回走，慧云不躲不闪，就这么转着念珠，慢慢往里走去

殿外，月色清冷，佛祖眯着眼，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