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青州洛城的正街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一座建在水中的阁楼，阁楼四周绢罗飘荡，像极了文人雅客心中的舞楼画舫。

不过住在阁楼里的人，却和能歌善舞、吟诗作画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她会的，只有捉鬼除妖。

今日阳光甚好，身着白衣的言臻像往常一样疏懒的倚在阁楼上，冷眼看着正街上那些匆匆往外赶的行人，幽幽叹了口气。

楼内正在埋头书写的少年听到这声叹，不由停下了笔，疑惑道：“没人来咱们这，说明世间太平，家国无忧，主子为何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世间太平？言臻偏头看向正街右面，拿着木棍的粗汉砸烂了一间破旧药铺的门，没多久就从药铺内拎出一个瘦小的老头，言臻记得，三个月前她去那间药铺抓过药，老头还好心的问过她，需不需要他上门替病人看看，不用付钱。

少年察觉出她的异样，放下笔，轻飘飘的移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粗汉正要动手打老头棍子：“主子要打抱不平吗？”

按照规矩，老头没有上这往来居，她是不能随意干涉的。

言臻摇头，又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说的世间太平。”

“至少，家国还是无忧的。”

“是吗？”言臻轻轻挑眉，随手往前面一指。

少年眯起眼睛，耐心的等那些远处的黑点扩大，变成可以识别的面容，他才诧异的看向言臻：“这是青州夜字营？”

“领头的那个，还是夜字营新上任的将军，李淮安。”

“夜字营奉命在城外扎营，守的是外敌，上次他们进城还是老将军右尚离世，这次……”少年突然止声，见言臻起身，脑海中灵光一闪，发现了事情的端详：“主子早就知道了？”

“世事难料，李淮安到底为什么进城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和无垢城定下的十年之期要到了，若是这次出了问题，恐怕以后我们这往来居整日都要人满为患了。”

“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七日，主子这是着急了？”少年轻笑。

他这个主子，性子一向懒散，却在某些时候比任何人都来劲。

“我不着急。”言臻口是心非的反驳。

少年正要揭穿了她的心思，却见言臻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一阵阴风迎面而来，少年猛地皱起眉头，快速的挡在了言臻身前：“往来居的规矩，来者皆是客，阁下无需躲躲藏藏。”

“躲？”如乌鸦叫唤般的声音，随着一生冷笑落下。

原本异常空荡的往来居，因为不速之客的造访，显得有些狭窄，少年打量着四周不断出现的灵体鬼怪，暗自握紧了拳头，心底不断计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和身后的人平安离开。

“开，这位是我的故人，无需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臻走到前头来，看了眼窗外，白日青天，能在太阳底下带着这么多灵体鬼怪的人，她只认识一个：“好久不见，无垢城殷素。”

“不过十年。”被叫到名字的人，也同言臻一样，看上去是个妙龄少女。

单手挥开身边越变越多的灵体鬼怪，殷素慢慢露出身形。

手持长剑，黑纱裹身！

“你还是同十年前一样。”言臻难得的笑了。

十年之期将近，要处理的那件事，她也没有把握，所以抱着试试的心态给盟友无垢城去了封求助信，无垢城的确回信说会派人过来，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那个抠门的城主，竟然派了最不可能派的那个人。

“你倒是变了。”殷素环顾了一下四周，神情还是那般严肃，说出来的却是赞语：“往来居，是座雅楼。”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应该将这些鬼鬼怪怪的收了？”

言臻左右指了指，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殷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责备这个明明长得风华绝代，却要将自己当成刽子手的故人。

“怎么，怕我吓着青州洛城的百姓？”

“他们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这些鬼怪。”言臻摆了摆手，招呼殷素坐下，又示意少年开去准备酒菜，这才正色道：“你来的前一刻，我瞧见夜字营的李将军自己带人入了城，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当真没有？”言臻不信。

殷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气场太强，每次出无垢城，随手就能弄几个茶楼话本里的传奇，言臻怎么也不信，她这样的人，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

“没有。”殷素的回答，还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只是她手里的剑，隐隐有些黑气溢出剑鞘。

言臻直勾勾的看了她许久，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无妨。”殷素摇头。

误会她的，大有人在，言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只不过，解开了这个误会，言臻还是想不明白：“李淮安这个人憨厚古板，做起事来，什么都是规矩在前，我思来想去，还是猜不到，城外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值得他亲自带人入城。”

“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

“可我跟他不熟。”

“那就……”没办法了。

殷素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开就抱着一壶酒飘了过来：“听闻无垢城殷素除了剑法奇妙，还有一门隐身逃窜的好本领，不知道能不能带我家主子，去见见那个姓李的将军。”

“既然不熟，见了又有何用？”

“主子说的不熟，是找不到理由光明正大的敲门问事，可要是不敲门，主子还是有很多法子，问事的。”

“若是，我不愿帮忙呢？”世人只道她殷素有门隐身逃窜的好本领，却不知道，她那是倒转阴阳，逆天行事的禁术，若是她一个人用了，到头来受罚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若是让言臻也用了禁术，怕是她们都承受不起后果。

“不，我认为你会愿意。”言臻笑着摇头。

殷素皱眉，张嘴想要反驳。

言臻再次摇头，藏在宽袖中的手慢慢伸出，展平。

在她的掌心，有一座缩小版的往来居，不断的旋转着。

“这……这是……”殷素惊讶的站起身来。

她没说出来的话，少年开微笑着补充：“上古有鉴，载生人功过，录百鬼之形，曰诡。”

“凡掌诡鉴者，必通阴阳。”殷素喃喃低语，随后直瞪言臻，质问道：“你是诡鉴的掌管者，自然该是知道，我行的事大逆不道，按照道上的规矩，你应该将我抓起来丢进无垢城的炼狱，怎么反倒要和我同流合污？”

“没办法呀，世事难料，有些事情正人君子做不出来，也不好去做。”言臻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和殷素不同，殷素可以待在无垢城那样的鬼城十年不出，她却离不开这青州洛城的街市美景，为了能让往来居继续安然无恙的存在，她一介百姓，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的和官家产生矛盾。

思来想去，借殷素的本领，去那位李将军的面前问事，哪怕是装神弄鬼，事后查起来，也和她的往来居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