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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相见欢(三)
作者:壶中慢本章字数:3570更新时间:2020-01-11 21:32:37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你字突然从陈芸口中说出,果令沈复心弦一动。

陈芸话说到半中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转头,见沈复意乱神迷,登时猜到他的心思,于是瞬间冷下脸来,气呼呼转身而去,理也不理沈复在身后呼唤。

沈复原只是探一探她的心意,万没料到她会这般生气,于是双臂一摆,赶忙撒开脚步,星流影集追了上去。

这壁厢,陈氏陪母亲在桑树下乘完凉,正要扶老人家起身,猛孤丁瞧见表姐弟俩你追我撵地进了院子。陈氏见惯不怪,只当俩人是在闹着玩,就笑着与陈母说:“娘,您瞧,这俩小祖宗又闹上了!”

陈母老眼如炬,端得笑容可亲:“他俩从小闹得多了,我记得有一回,这俩小祖宗闹得急赤白眼,还赌誓以后谁也不理谁,可才隔了一日,不照样是你怡声下气、我低头认错?”陈母一面说,一面抬脚往屋里走,神色间尽是自若,“我早看出了,他们俩情分厚着呢,不过是这会儿不愿意搭理对方,等今夜过去了,他俩气都消了,还指不定如何相亲相爱呢!”

陈氏知道母亲所言非虚,所以苦笑着望了表姐弟两眼,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搀住陈母胳膊,缓缓步入正堂。

陈芸站在天井处,早将陈氏母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直到陈氏母女身影消失了,她才羞红着脸看了沈复一眼。

沈复面带焦急,呆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陈芸心中又羞又气,就装模作样瞪了他一眼,扭头往厢房去。

沈复忍了一路,这时又见陈芸负气而去,越发摸不到头脑,只得抢先一步,紧紧拉住她的袖口,问:“不过是小小不言的事,单单因为这个,你就再不理我?”

陈芸低眉看了沈复的手面一眼,迅速别开脸去,半嗔半气道:“谁要同你置气?我这么着急往回赶,还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想起你房里没点驱蚊香!”

沈复哦了一声,慢慢松开陈芸的袖口。

陈芸心旌一晃,抬眸见他还傻乎乎站着,不禁嘴角一扯,用手轻轻搡了他一把,道:“别卖呆了,我一个人研香,指不定要忙到什么时候呢,你也累了一日,若想早点歇息,还得搭把手才好!”

沈复听了这话,晓得陈芸不再同他置气,于是笑嘻嘻摸了摸头,自然而然站到陈芸左右。

陈芸见状,不禁浅浅一笑,心里叹他真是读书读傻了,人家说什么信什么,一点也不存疑心,展念又想到儿女情长上头,生怕自己这一厢痴情错付,不由黯然神伤。

转头进了东厢。陈芸快手快脚打开小立柜,从中取出一木樨盒,顺手递给满眼新奇的沈复。

沈复见那盒子小小巧巧,刚刚盖过手掌,外表也没染什么漆料,样子十分普通,不由有些疑惑。猴急打开,只见盒子里垫着一层软而薄的香云纱,纱上覆着许多微微蜷缩的叶子。沈复看着有趣,不禁上手摸了摸。许是不太明了,他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才看向陈芸,问:“这些萍叶也能驱蚊?”

“当然能驱蚊啦!”陈芸回答得斩钉截铁,又见沈复一脸迷惑,只好心平气和向他解释:“这些萍叶,全是我一早从塘里采摘,又趁着午错时分日头足,晾在日下,足足晒了半个钟头,然后又特意放在藕池旁阴干,等叶扇蜷缩了,我才收取在盒里。想来你也受过蚊虫叮咬的苦,眼下,正好可以用它驱蚊!”陈芸语调舒缓说着,不由自主瞥了沈复一眼,只见他双目游离、若有所思,不免多嘴道:“学东西讲究活学活用,你呀,就是读书读多了,脑子也不灵光了,我劝你啊,别效仿那些迂腐的私塾先生,不然的话,整个人都要头脑冬烘啦!”

沈复笑而不语,沉默了片刻后,才抬眼凝视着气质清丽的陈芸,赞道:“你懂的倒是挺多呀!”

“这算什么?”陈芸喜笑颜开,“我不光知道萍叶可以烧烟驱蚊,还知道葛汁可解酒醉不醒,蛇床煎汤可缓牙痛,薄荷拧汁可治鼻血不止,艾灸可治蛇虫咬伤呢!”

沈复从不知道这些,听得满脸崇拜,“你真博闻广见!”

“村里人都知道这些,我也是听老人们话家常时偷学的!”陈芸一脸得意地说,“你若真想多学一些,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记录下来,等你家去了,再慢慢研究也不迟!”

沈复听了,咧嘴一笑:“没事,你知道就好了,以后若有用得到的时候,总还有你在我身边嘛!”

陈芸听了这不见外的话,略微木讷了片刻。

原来情窦初开的姑娘总爱多想,正如陈芸心里也迷惑不解,不知道沈复是无意还是有意这样说。她只知道,眼下俩人渐渐长大,虽然私底下郎有情、妾有意,可沈复已有婚约,要不了两三年,便该谈婚论嫁,而那新娘早定人选,她至多是沈复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所以,有些苗头,还是要扼杀在摇篮里的好。

“想什么呢?”沈复瞧陈芸心不在焉,就举手到她眼前,使劲晃了三四个来回。

陈芸幡然回过神来,不敢坦白自己的心事,只好匆匆收敛了神色,掩饰道:“在想克昌今夜闹不闹人?”

沈复毫不怀疑,顺着她往下说:“一般而言,稚童白间喜欢闹腾,到了夜里,大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睡了!”

陈芸不发一言,随手点燃了几卷萍叶,眼前顿时扬起一片灰烟,随即耳边又飘过沈复轻柔的声音,陈芸更加觉得他心思简单,压根看不穿自己的心事,只好静下心来,专心驱蚊。

一宿无话。次日,鸡唱天下白。芸母金氏领芸弟克昌归家。那陈氏未出阁前,最和这位二嫂有话说,如今半年多不见了,心里甚是想念,便请辞离了陈母这里,往陈芸家中赶去。

姑嫂俩数月不见,自然续些别后闲话,又问了一番寒暖,才挪去里间说体己话。

“我昨夜听娘说,嫂子娘家兄弟又在闹着分家产,竟不知是真是假?”陈氏一面问,一面去打量金氏的神情。

金氏面露哀戚,不欲多提。

陈氏瞬间了然于胸,不禁啧啧感叹起来:“要说啊,这当娘的也真是可怜,生儿育女本已不易,谁想这到了桑榆暮年,还要眼睁睁看儿子们打破头争家产!”

金氏目睹了事件的起因、经过、发展,更加感触万端:“旁观者清,这事原怪不到二弟他们家头上,实在是我那大嫂太不讲理!明明去年清丈田亩分家产时已经立据存证,谁知风雨难料,今年立夏以来雨水过多,大哥家那几亩田因地势低洼,遭了几场水涝,眼瞅着这一季要颗粒无收,这才闹到阿娘跟前,说什么他们那块地风水不好,硬逼着阿娘交换两家田地!”

“这天底下,哪有当面不言、事后反悔的道理?”陈氏一边说一边看了眼金氏,却见金氏隐忍不言,于是面上稍稍不快,开口道:“嫂子别怪我说话难听,您那大嫂也忒不晓得道理,放眼这方边左右,何曾见过胁迫长辈偏袒自己的人?真不是我长舌,但凡她是个通情达理的,怎么着也不能做出如此登不得台面的事来啊!”

“谁说不是呢?活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妇人!”金氏紧随其后接了一句,忽然又将语调放得沉重:“不瞒妹妹,今年年初以来,我阿爹阿娘体弱多病,成日里大多躺在病床上将息,因着老两口身体不好,原已不打算再插手我两个哥哥家的争端,可谁想我大嫂那毒妇心思歹毒,竟撺掇大哥起意,双双跑到老人面前哭天抹泪!”

陈氏显然讨厌这种事情,立马厌恶道:“如今正是农家歇伏的时候,大家都忙着缓口气,那妇人倒不嫌累,一个劲的耍小心眼!唉,这人活于世,偶尔吃一点亏,又能怎样?”

“不光我这样劝过,连乡里乡亲们也挨个去劝过,可不管旁人如何劝,人家照样按人家的主意来,一点也不顾及世俗的眼光!”金氏略感无奈,无计可施地摇了摇头,“妹妹你说,这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张脸,我那大嫂怎么一点脸面也不要?”

“人活得越久,所见所识越多,竟也渐渐明白过来,跟那些不要脸皮的人说再多,最终只会白费力气!”陈氏发了一通感叹,又好奇地问:“那后来呢?这事如何了结?难不成真遂了他们夫妇的心意?”

“哪能呢?虽说二哥生性老实,可泥人也有土性,大哥大嫂整日变着法欺负他,饶是再老实的人,也会被逼跳墙啊!”金氏说到这里,却是宽慰一笑,“这不,昨儿,大嫂又挑头闹事,正好二哥二嫂也在爹娘那里,两下里撞了个正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到最后,他们实在谈不拢了,索性喊来里长公断。”

“里长为人厚道,公正方允,在十里八乡素有人望,当时听了两位哥哥的争论,也不管乡邻在场,立马拍案而起,指着我那蛮横无理的大嫂就开口大骂!”金氏说至此处,不免在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于是轻嗤一声,继续道:“大嫂自不服气,可里长句句在理,字字剖心,她理亏,倒也不敢还口!”

陈氏最爱看滑稽戏,爱极了恶人恶报的结局,当下听了整件事的始末,不由蓦然一笑:“原以为多厉害一个人物,又是撺掇丈夫,又是欺压弟娌,最后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玩意!”

“本就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饶是再厉害,还能掀翻了天不成?不过是她命数好些,嫁到我们这样一户人家,若换了高门大户,还不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金氏风趣说着,瞥见陈氏低眉锁眼,注意力已不在刚才的话头,就微微一笑,问:“也别光听我说这些糟心事,你也说一说你那边近况如何?”

“勉强凑合着过吧!”陈氏联想到婆家境况,顿时有些忧愁之色从眼底滑过,“自从阿翁过世,沈府就不复往昔了,虽说上头还有婆婆压着,沈家还不至于成一盘散沙,可现在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各人去干各人的营生,早比不得从前和睦融融了!”

金氏默默听着,心里起伏不定,一则有同病相怜之感,二则有姑嫂情分在。颠来倒去想了一会子,金氏才避重就轻道:“相公生前,我倒听他随口提过,他说,沈家是商贾发家,家资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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