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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两同心(二)
作者:壶中慢本章字数:3709更新时间:2020-01-14 21:59:54

沈复忘情说着,因为过分着急,乃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眼变得语无伦次,连脖子也憋得涨红。

陈芸旁边坐着,起先还沉得住气,这时见他张皇失措、语不成句,不由心下一恸,悄悄移开目光,窥伺了一眼金氏的脸色,顺便又怯怯望了望姑妈陈氏的神色。好在金氏与陈氏没有动怒,陈芸渐渐安了心,转而又琢磨起陈氏的态度来。

陈氏早晓得儿子与陈芸的情分,心里也有意撮合两表姐弟,只是碍于姑嫂间拉不开脸面,故而一直藏着掖着不说,目下见沈复胆大张口,她心里一合计,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索性探一探金氏的看法:“这孩子心里从来藏不住事,又是个嘴快的主儿,既然眼下他当面提出来了,那我也不揣冒昧问嫂子一句,您心里是怎样想?”

金氏猝不及防,一早慌了心神,此时情势所逼,心里合计来合计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说她是个心思细腻的,早看出女儿与沈复心意契合,可那到底只是孩子间的情谊,两家父母从未正儿八经坐下来谈婚事,如今霍然摊到明面上来讲,令她着实犯起愁来。

冥思苦想了片刻,金氏为了女儿的幸福计,还是慢慢张了口:“这俩孩子从小亲密,但凡凑在一处,定然形影不离,咱们姑嫂俩冷眼旁观,想必明里暗里也看出眉头了,可儿女婚姻,非同寻常,若贸然让俩孩子定亲,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大妥当!”

陈芸默然坐在榻边,一听母亲说这话,莫名觉得婚事无望,眼中顿时散出些失望的色彩。

沈复更加心慌,张口就要问金氏哪里不妥当,叵耐陈氏眼疾手快,率先捅了他的腰一下,示意他不要无礼。

兜来转去琢磨了一圈,陈氏实在胸中无数,不理解金氏为何不肯促成俩孩子的婚事,于是慢慢放下手段,亲切地往金氏旁边凑近一些,迷惑道:“我倒是觉着俩孩子挺般配,嫂子怎么觉得这俩人不合适呢?”

“不......不是!”金氏没主心骨,起先丈夫陈心馀在世,但凡遇见大事小事,还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可现在她孤身一人活在世间,一触及到儿女婚事这样的大事,她心里着实拿不定主意。慌乱中眼睛一扫,看见陈芸眼巴巴望着自己,金氏只好坦言:“说心里话,芸儿与复儿两个从小要好,真要能撮合两孩子结为夫妇,我这边自然没什么不满意,可我心里明白,芸儿她爹去世得早,我们家已然落魄了,比不得从前那般殷实,若将芸儿许给一庄户人家,勉强还算说得过去,可要是说给你们沈家为妻,那可真是门不当、户不对!”

“哎呦,嫂子怎么这样想?”陈氏瞥了眼满面焦愁的儿子,又飞快望向金氏母女,坦白道:“嫂子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这些门户之见,我心里可是从没有过,何况,我也是高嫁了,婚后并没什么不如意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活得一点不差!再说了,真要男女双方门当户对,也不见得能有多好,总是孩子们心意相通才好!”

金氏不赞一词,神情里透露出一些犹豫。

陈氏迅速瞟了她一眼,开始打攻心战:“再说了,芸儿不光长相秀美,还心灵手巧,妹妹瞧着,不是芸儿配不上复儿,倒是他这个愣头青,配不上芸儿这般人才!”

陈芸原已绝望,忽听姑姑夸奖自己,心底又慢慢燃起希望之光,于是她面上淡淡划过一丝喜悦,转而望向身边委决不下的母亲,想从母亲脸上看出一些喜讯的苗头。

金氏则满脸严肃,隐隐间还有不欢之态,“芸儿固然是好,可长洲县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少说还有千百户人家的姑娘没出阁呢,如此好事,哪能轮得到她身上呢?”

“虽如嫂子所说,长洲县还有许多户未出阁的姑娘,可妹妹对那些人家不知根、不知底,哪里比得上咱们之间亲近?何况那些闺阁姑娘家里娇生惯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怕还比不得芸儿!”陈氏慢慢说着,忽然向陈芸投去欣赏的目光,笑道:“反观咱们芸儿,不光勤俭持家,还聪明懂事,更难得的是孩子们两下里有意,这多难得呀!”

“这......”金氏犹豫不定。

陈氏见她犹豫了,顿时晓得这桩婚事不是没有眉目,于是脑中灵机一闪,开始动之以情:“妹妹同嫂子说真心话,如果您点头同意,愿意将芸儿许配给他,那妹妹日后也能少为他操些心!”

陈芸听姑姑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心知错过这村再没这店,赶紧去观察母亲的神色。金氏仍然心有顾虑。陈芸就大胆拉了拉母亲的袖口,道:“娘,姑妈还在等你回话呢!”

金氏恍然回神,先扫了眼急巴巴的女儿,然后又朝沈复脸上瞟了一眼,只见两人皆是急不可耐、满脸期待。金氏想事已至此,趁热打铁得了,就蓦然轻笑一声,转眸看向静然不语的陈氏,应承道:“如果你一定要讨芸儿为儿媳妇,我自然是十分乐意,可口说无凭,总要正式一些才好,不然,万一以后横生变故,于芸儿、于复儿,皆无好处!”

陈氏喜不自禁,连忙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沈复马上会意,一骨碌从座上滑下来,然后就笑滋滋凑到金氏跟前,庄庄重重鞠了一躬,道:“晚辈这厢有礼,问岳母身体安泰!”

陈芸见状可笑,捂着嘴躲在母亲身后耻笑。

金氏顿时被喜悦包裹,又听大侄子改口认亲,连忙从榻上走下来,上去挽起沈复,笑道:“都还没议亲呢,倒不急着改口,总要过了周公六礼,再改口也不算迟!”

沈复也是高兴过头了,才慌慌张张起来认岳母,此刻听金氏这样一说,也觉得刚才过于唐突了,就点头应和一声。

“好孩子,回去坐吧!”金氏笑着说。

沈复微微一愣,等挨着金氏的手掌站好,这才转过眼来,偷偷瞄了满面绯红的陈芸几眼。

陈芸满面绯红,羞怯怯低下头去。

沈复则冲她一笑,老实坐回榻上。

从头至尾,陈芸都冷眼旁观着沈复的一举一动,起先见他急三忙四站起来,还以为他要做什么惊天动地之举,可后来见他毕恭毕敬俯身作揖,心里油然生出一些激动。如今,一下子心里实落了,陈芸的心情由阴转晴,整颗心盛满了说不出的欢喜。微一斜眼,陈芸见沈复一屁股坐下去后,偷偷朝自己这边看了几眼,然后就假装听长辈们谈话,不过,没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开始呆头呆脑起来。陈芸看得仔细,没来由觉得好笑。

“芸儿,你过来!”

陈芸正暗笑沈复爱发呆,霍然听见陈氏喊她,莫名觉得一阵心慌。

慢慢定住心神,陈芸大大方方离开座位,然后行步迟迟走到陈氏身边,挨着满脸堆笑的陈氏坐下。

“这个玉镯,就赠你吧!”陈氏一边说、一边撩开袖口,轻轻褪下手腕上那一圈碧莹莹的翡翠手镯,小心地摊在手掌心里,平移着送到陈芸眼门前,“虽说市面上货物通行,这东西已不大值钱,可沈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只有名正言顺的儿媳妇才配戴,所以呐,姑妈的心意全在这上头了!”

陈芸原来并不畏怯陈氏,相反还有一点亲切之感,可自从刚才听母亲金氏和陈氏谈论婚事起,那种骨子里的亲切顿时折断,取而代之是敬服、是畏惧。这时,见陈氏有意笼络,陈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来想去,只能安安心心坐着,等陈氏话了后不再说话,又将玉镯递到她面前送了三四次,才肯小心翼翼接到手里。

“这时间过得还真快,当年出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一眨眼,咱们已经开始为儿女婚事操心,真是岁月不饶人呐!”陈氏费尽心思凑成了一桩儿女姻缘,莫名觉得心里一松,不由回忆起往昔岁月,“我记得我出嫁那一年,嫂子刚刚嫁到我们家不久,那时候啊,你与哥哥两人情谊甚笃,整日形影不分,简直跟泥巴和在一起一样!”

金氏听着听着,目光一闪,恍惚也回忆起原来的生活:“相公待我自是极好的,只是天不假年,情深不寿,我和他终究是有缘无分,只短短做了九年夫妻!”

陈氏见触碰了金氏的伤疤,心里又后悔又不落忍,赶紧岔开话题,议一议儿女婚事来分神。

金氏也是个明白人,晓得陈氏的心意,就随着夹七夹八聊了片刻,直到饭点才各自散开。

吃罢午饭,大人们照例聚在一处说闲话,陈芸等人闲着没事,就猫在厢房泼墨涂鸦。

狎兴画到一半,陈蔷画虎类狗,心中很是烦闷。微微错开眼光,陈蔷正瞧见沈复默默移动,有意没意地要挨近陈芸,于是她匆忙扔掉手中的毛笔,挤眉弄眼提醒沈雪茹瞧一瞧。

沈雪茹目露不解,眼睛横扫而过,瞥见哥哥沈复与表姐陈芸头抵着头持笔作画,不禁吁了一声,道:“这还没成亲呢,已经这般恩爱,要等以后成了亲,还不如胶似漆呀!”

陈芸登时大囧,连忙抽回身子坐正。

沈复见她面红耳赤,登时恼怒,也不顾什么兄妹情分,发火似放下手里的画笔,厉声嗔怪沈雪茹多事。不想沈雪茹娇生惯养,性格刁钻,你越不让她说她反而说得欢。沈复缠不过她,又没什么好办法让她消停,只好拉着陈芸跑出屋子,径直朝村里一处僻静的地方跑去。

那地方清幽雅致,绿意盎然,算得上庄子里最茂盛的一处丛林,里面常年生长着许多珍树佳木,引来成百上千的鸟雀,年年在此栖息繁衍。此时,正值盛夏,阴阴夏木啭黄鹂,徐徐微风拂原野。

沈复拉着陈芸一路小跑,等气喘吁吁跑到那里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树叶缝隙斜射下来。

几只翘着尾巴的画眉踩在深绿树干,透过繁密树叶间的缝隙,警惕地打量周围是否有异样。突然,咔嚓一声传来,那几只画眉不约而同挥起根根分明的翅膀,扑棱棱飞向另一片树木葱郁的区域。

沈复才懒得管画眉飞远了,只是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下立定,凝视着满脸红晕的陈芸,笑道:“真好,舅妈同意了咱们的婚事,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可以正大光明在一块啦!”

陈芸同样笑意如春,端详着身心愉悦的沈复,问:“唉,方才你怎敢当着姑妈的面说那些话?”

沈复听她发问,顿时挺直了脊背,笑道:“原本我心里也犯憷,可一听舅妈在为你寻夫婿,我心里不知怎的,只觉怅然若失,好似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你再也不会在我身边,八成是太在乎你的缘故,所以,那当口,我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求舅妈点头,让她能答应我们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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