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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闲中好(一)
作者:壶中慢本章字数:3619更新时间:2019-11-02 21:55:28

陈芸点头称善,等目送沈雪茹离开视线后,发现和自己不太熟的沈雪沅还站在旁边,不免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这雪下一阵停一阵,反反复复,怪折磨人的!”

沈雪沅赞同一声,开口说:“对了,方才在栖梧院,我无意间瞧你手面上红了一块,估摸着该是这几日天冷冻出来的。如今还未出腊月,天气冷暖也没个定数,一早一晚最是难熬,你该注意保暖御寒才是!”

陈芸听着顺耳,不免和善一笑:“劳姐姐有心提醒,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多加注意,少往外面走动!”

陈蔷是头一遭进沈府,跟谁都不太熟,当下也不多话,只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沈雪沅见短暂亲热后,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当下嘴角一扬,强扯出一抹和婉的笑意,边走边说:“我幼时体虚,每逢寒冬腊月,手脚上总爱起些冻疮,所以屋里常年备着药膏,妹妹若不嫌弃,我那儿还有一瓶去年未用的冻疮膏,妹妹可以在后半晌挑个空闲的时间,打发丫头到棠梨院来取了去!”

陈芸不好辞谢,只得收敛了神色,道:“承蒙姐姐一番好意,妹妹怎敢劳动其他人去取,还是亲自上门去取,才显得懂礼数!”

“如此更好!刚才我瞧妹妹手法灵活,针脚细腻,像是当中好手,心里正存了几个疑问,想私下里请教妹妹,如果妹妹肯驾临寒舍,正好可以为我祛疑解惑!”沈雪沅徐徐说着,见陈芸一直颔首不语,就套近乎道:“听老太太刚才的吩咐,要将你和伯母安排在静心院居住。那院子清净得很,院里院外长满了梅花,最是腊月赏花的好地方,又离复兄弟的落梅院最近,这下子,你们俩私下相见可得了便了!”

陈芸听得面带羞红,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北风要刮起来了,咱们这儿正是风口呢,姐姐身虚体弱,怕是受不得寒,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吹多了风,回头染上什么病症!”

沈雪沅点了点头,举手拢了拢樱桃红绣木槿花斗篷,然后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棠梨院走去。

这壁厢,陈芸、陈蔷两姐妹由丫鬟带路,慢慢悠悠到了静心院。

越过风门,迎眼看见几株梅花凌霜傲雪。陈芸见之心喜,不免驻足观望。

引路的丫鬟见她突然站着不走了,也不敢张口催促,只得先将陈蔷送去严氏房里。

等看够了,陈芸才慢慢收回心神,抬脚登上三层石阶,匆匆快走几步,掀了秋香色绣海棠毡帘进去。

金氏刚在里间整理完包裹,正准备坐下歇歇,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就一面整衣起来,一面趟着小碎步迎了出来。

才出槅门,见是自家闺女满面笑意回来,金氏马上站定,笑道:“虽然老太太发了话,吩咐复儿领着你到处闲逛,可你心里也该有个准儿,何以逛到现在才回来?”

陈芸快快解了斗篷,顺手搭在黄杨木雕首衣架上,然后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我心里自有计较,哪能真让他受寒受冻?不过是随大家走了走,顺便又到晴姐姐那儿坐了坐!”

金氏不再担心,点了点头道:“午饭才送来不久,趁着现在还热乎,咱们赶紧用饭吧!”

陈芸听了,忙捋了袖口准备洗手。

金氏看了,淡然一笑,先朝红木嵌黄杨花卉纹八仙桌边坐了。

须臾,陈芸洗完手回来,一眼见八角桌上品色丰盛,摆了清汤火方、托汤鸭子、水晶肴蹄、金陵丸子、白汁圆菜、笋瓜鸡蛋,另有两碗碧澄澄的粳米饭对面放着,不由浅然一笑。

金氏拿了银筷在手,眼见女儿呆站着还不入座,不禁笑道:“咱们平时吃糠咽菜,菜里头缺油少料,看着白不呲咧的,今日难得碰见这一大桌好菜,权且当做打了回牙祭吧!”

陈芸释然一笑,慢慢坐到四方凳上,恭敬地给金氏夹了几回菜,然后才低下头就菜扒饭。

吃罢午饭,陈芸也有些精神倦怠了,索性脱了浅蓝绣玉兰花外衣,歪到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打了个盹。

囫囵一觉醒来,已近申正时分。

陈芸害怕误了与沈雪沅的约定,急匆匆收拾了仪容,又向母亲金氏打了声招呼,然后慌慌朝沈雪沅的住处赶去。

棠梨院,白雪盖檐,冰挂悬廊。

沈雪沅闲来无事,婷婷站在门廊下,观看玉春、玉兰、玉蓉三个小丫头堆雪人、打雪仗。

俄而见陈芸如约而来,沈雪沅脸色一变,顿时笑意如春迎了上去,道:“我方才还担心妹妹不来了,正要打发玉蓉给你送药膏去,哪成想这会子你又亲自来了?”

陈芸推开风帽,微微避开沈雪沅的目光,解释道:“原该早些来姐姐这儿,可今日车马劳顿,颠了一路了,我实在疲惫不堪,终究撑不住困意,歇了大半个时辰!”

“你可别多心,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早些过来,也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沈雪沅笑着说。

“冬日寂寥,若非和姐姐有约,这一下午可要虚度了!”陈芸说罢,见沈雪沅笑容如春,静如处女,又笑着继续说:“不过我瞧姐姐倒是好兴头,陪着几个小丫头打雪仗!”

“我嫌冷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陪她们玩闹?实实是他们几个撺掇,否则,我绝不肯出门一步!”沈雪沅话音刚落,就似春燕打了个旋儿,径自冲着屋里走去。

陈芸见她体态丰盈,步伐轻快,唯恐落了脚步,赶紧追了上去。

转眼进得屋内,早闻梅花幽香扑鼻,从鼻尖一直香到心尖上去。沈雪沅熟门熟路,三步并两步走到梳妆台前,从黑漆描金山水图顶箱小立柜里头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

陈芸见那瓷瓶极小,差不多和鼻烟壶一般大,心里很是好奇,就慢悠悠靠近了几分。

只见沈雪沅沉默不言,用白璧无瑕的玉手拔开瓶塞,又从发髻里摘了一把银簪,从瓷瓶里挑了一小撮嫩白嫩白的乳膏,然后一边招呼陈芸坐下,一边往陈芸手上的冻疮部位涂抹。

陈芸见她神情认真,推辞几回不得,只能安下心来享受。

那乳膏倒也十分奇特,最初涂抹到手面上,陈芸还觉得酥麻酥麻的疼痒难忍,可没过去半刻儿功夫,手面上那种酥麻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种清凉舒服。

“涂上去,倒挺舒服的,也不觉怎么痒了!”陈芸满足地说着,忽然又话锋一转问:“姐姐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好东西?若能告诉妹妹出处,妹妹将来回家传播,也能惠及广众!”

“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一个告老还乡的太医秘方罢了!”沈雪沅语调舒缓地叙述着,“不过,那老太医于去年残冬腊月溘然辞世了,所以,这里头具体是哪些配料,我一个门外人也不甚清楚,妹妹若想弄明白,恐怕还要请国医圣手辨明才可!”

陈芸听了这层细故,口吻自然道:“听姐姐这一说,还是算了吧!”见沈雪沅目露疑惑,陈芸赶忙解释:“姐姐有所不知,我们那儿穷山僻壤,许多人有个头疼脑热,也尽量忍着捱着,最后实在捱不过去了,才肯舍得拔几根毛延医问药。刚才听姐姐那样说,这药是伺候过宫内的老太医家秘方,恐怕价值不菲,我们乡下人抠搜,未必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沈雪沅嫣然笑道:“哪有病人讳疾忌医的呢?即便家中贫苦些,也不能强忍着呀,万一病中有个好歹,纵使能留住那些许钱财,可白白葬送了一条性命,又该如何?”

陈芸无话反驳,只得呵呵笑了起来,又与沈雪沅聊了许多琐闻逸事,直到酉时,才依依不舍从棠梨院离开。

出了院子,一路往东走了几十步,又转了个直角弯,视角中出现一块空阔的雪地。

陈芸沿直线回去,尚未走到雪路的中段,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于是慢悠悠转过身来,却见一抹天青色出现在远方。

出于好奇,陈芸踮起脚来凝眸远望,足足望了十几秒钟,才模模糊糊瞧出来人是沈复,于是浅浅一笑,笑着上去迎了几步。

这一边,沈复见她往回走,心内遽然一喜,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叵耐三九天雾气凝华,路上也结了层冰,沈复一个不稳当,脚下登跐一滑,整个人贴到白花花的雪地上,重重摔了个狗啃泥。

陈芸正关注于脚下的路,忽然听见刺溜一声,还以为是听岔了,可一抬眼,发现沈复真真切切扑倒在雪地上,还高高举起一只胳膊来求救,不禁嗤笑一声,连忙走过去把人从雪地里拽起来。

“原本以为这里全是雪,地上应该不滑,哪成想一个不留神,刺溜一下滑倒在地,栽了个大跟头!”沈复扶腰站起来,一面用手扇风,使劲扑打身上的雪絮,一面道:“还好这里无人经过,不然给人瞧见了,将来口耳传了出去,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陈芸捂着嘴笑了笑,吓唬道:“那可真不好说,这儿四周空廓,万一有人躲在犄角旮旯里,碰巧看见了,竟也说不准!”

沈复心中惶恐,横眼扫了扫空茫四周,心下有几分担忧,不免苦笑道:“可别吓唬我了,这儿空落落的,平时就很少有人经过,更别提这隆冬季节了!”说话时,瞧见陈芸手里有两匹绸缎,沈复心里好奇,又转口问:“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陈芸心地坦白,从实相告:“这是刚从沅姐姐那儿得来的!”

沈复微微垂眸,抻手揉了揉藕粉藕荷两色布匹,然后又仔细赏鉴了片刻,才道:“她倒舍得,这两匹布光滑顺溜,一丁疵点也没有,光是拿手摸一摸,也能摸出来价值不菲!”

陈芸粲然一笑道:“怪不得雪茹说你呆笨,我问你,你可见过有谁拿疵品送人的?”

沈复凭着多年经验,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

陈芸瞄了他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将布料送回去,你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沈复蠢呆呆站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后,赶紧迈着轻快的步履追上陈芸。

陈芸稍稍侧眼,目见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几动,似乎是有话想说,可又欲言而止,于是笑着问:“刚才听沅姐姐说,姑父明日就要回府来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缠着我?我劝你呀,快些回去多做几篇文章,免得姑父责备你用心不专!”

沈复面露无奈,叹气道:“没用的,任凭我如何努力,如何发奋,爹也不会夸我,顶多说一句再接再厉!”说着又叹了口气,“反正我挨呲儿挨习惯了,早已习以为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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