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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桃林驯马
作者:郝韧本章字数:3960更新时间:2019-06-14 23:51:34

“汝既知晓,岂能不知其中厉害?”孟增叹了口气。

  “吾……并未做何。”造父趴在床上,愣愣道。

  “就是因为汝未做何,才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孟增停了停,继续道“罢了,一切都是命数,汝只管尽心辅佐王便好。”

  造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已经上路的姬满是身心都受着煎熬。幸好孟增安排妥当,随行的士兵中安排了军医,才稍微缓解了姬满身上的鞭伤,可心里的疼痛却是一时半会消不了。

  他当然知道孟增的意思,明面上是说自己有罪,造父有罪,可这暗里的意思却是在逼他回宫,教导他莫做那昏庸的王。再深刻些,那便是想趁机要回被昭王暗暗禁足于宫内的造父。姬满虽不是十足的聪颖,但是他也是知道一个人才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所以他是不可能放走造父的。但是见造父伤重,又不能舟车劳顿,他只能先答应孟增回宫,再暗暗的下命令,让造父恢复好便速速回宫,不得延误。

  

  护送姬满回宫的军队快马加鞭,提前了两日便从镐京回了皋狼。

  “王上鞭伤已好大半,君上勿担忧,……”军医立于堂下,汇报着此行的情况。

  “王上何时受伤?”将近一月,造父也是勉强能下床,此时他便坐于堂下,紧张且疑惑的看向祖父孟增。

  “王有何交代?”孟增没有理他,示意停下的军医继续说。

  “王上只道,君上尽力照顾公子,倘若公子不能完整回宫,那王上便亲自来接。”

  听闻此话,孟增叹了口气,他已猜到是此结局,看来造父他终究是留不住了。屏退了军医,孟增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思考着是否有其他计策。

  “祖父。”造父小心翼翼的喊道。

  孟增眼神犀利的盯着他,犹豫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日,汝昏迷,王为汝挡下一鞭。”

  造父听闻,心脏猛地快速跳了两下。他一直以为,姬满将他封为御马官,留在宫中只是为了牵制祖父,以至于来控制西戎与北狄。虽然姬满很宠信他,时时与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骑马打猎,书画江山,但是作为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贱民,这些年在宫中的生活其实并不愉悦,但他还是保持着谨言慎行的模样,不说一句废话,不做一件蠢事,如此些年倒也是平安无事。

  今日听闻姬满竟为他挡下一鞭,他心里的感觉是任何词语都形容不上来的,反正他感觉有些不好。

  他佯装淡定的哦了一声,便轻轻站起,慢慢的往外走去。

  看着造父表面平静,实则心神不定的模样,孟增气沉丹田,大声道“娇花勾兮,奈何期短。”

  造父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祖父一眼,实在看不出祖父是何用意,便皱着眉头转身离开了。

  

  此后一段时间,造父每日修养,伤口日渐愈合,身体也是愈来愈丰满。三月过去,造父基本上是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这日,姬满又派人来看望造父,说是看望实则是打探。

  “造公子既已康复,那吾等便快快回宫吧。”堂下之人似是松了一口气。

  “汝回王,吾想在此多陪祖父几日。”

  士兵突然跪倒在地,哆嗦道“若公子今日不回,那吾也不得归。”

  “那汝便在此多住几日。”孟增底气十足道。

  “若奴今日不归,吾之贱命将至。”士兵双手向前,伏于地面,颤抖道。

  造父看了眼孟增,似是询问他的意见。

  孟增思考良久,最后叹了口气,一挥手,无奈道“罢了,汝等回吧。”

  造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作了一揖,退出了前堂。收拾好一切之后,造父并没有再与祖父道别,而是径直坐上马车离开了。

  造父才痊愈,不可长途跋涉,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自在。

  此番回宫,造父的处境怕是骑虎难下了,此时他虽表面平静,实则如坐针毡。他坐在车内闭着眼睛正思考该如何应对此次变故,不知为何,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士兵轻声道“公子,有几匹骏马挡住了去路。”

  造父听闻掀开布帘,不远处确有六匹骏马横在路中,挡住了去路。他下车走近,这几匹马确实是上等马匹,就在他感叹此世间竟有如此良马时,一老翁悠悠赶来。

  “公子,快帮汝拦住那几匹畜生。”老翁气喘吁吁道。

  造父并没有做什么,马匹也只是安分的低着头吃着脚边的草,并未要逃跑的意愿。

  “老先生这是作甚?”造父扶住老翁,疑惑的问道。

  “公子不知,这六匹畜生趁我醉酒酣睡,偷跑出马厩,吾可是整整追了一月,才看见这群畜生。”老翁气的就想拿鞭子抽它们,但是他又舍不得,“今日倒是乖的很。”他有些疑惑了,若不是马匹停下来,他还不知要追到何时呢。

  “老夫在此谢过公子了。”老翁牵着马缰绳,准备离去,但是那六匹马却是丝毫不愿意动弹,有的甚至于坐在了地上。

  “尔等牲畜还不快随我回去!”老翁气的大吼道。但是马儿依旧毫无反应。

  老翁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转头看见造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嘴里小声的嘀咕了几句,随后把缰绳塞到造父手中,道“公子,这几匹马归汝了。”

  老翁突然的行为让造父措手不及,惊讶道“这是作甚?”

  “此六匹马乃吾师交于我,吾师交代,此六匹马灵性极大,需遇有缘人,才会收敛暴烈性情,今日这情况,看来是有缘人出现了。”老翁叹了口气,怜惜道“唉,枉我养了其三年,这情分今日竟是说断就断。”

  从天而降的良驹砸的造父一阵头晕,他惭愧道,“这,吾怎好意思收。”

  “此乃汝之命数。”老翁若有所思道,“吾师有句话,此良驹本八匹,还有两匹驹中之王自那北狄桃林可寻得。”老翁说完,便朝着来时的路快步行去,就像是害怕造父拒绝,不一会便消失在林间。

  站在原地的造父是一肚子疑问,但又不知问谁,看着六匹骏马,他的心情倒是变好了些,此次回宫他倒是有理由堵住那悠悠众口了。于是,他带着六匹骏马回了王都镐京。

  姬满知晓造父归来,可是亲自来到宫门迎接。看见随行的几匹骏马,更是高兴的不得了,“汝简直乃吾之福星。”

  还未进宫,造父便行起了稽首礼,严肃道“王随行需八匹骏马,此乃六匹,臣恳请为王去寻那驹中之王。”

  姬满上前扶起造父,小声道,“汝才归,况且伤还未好,怎可长途跋涉,受那劳累之苦。”

  “臣已痊愈,无妨,王若再如此,吾怕会惹出不必要的纷争,而且,此乃臣分内之事,臣的职责不就是为王寻良驹,训好马吗。”造父压低声音道。

  姬满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那吾与汝一同前往。”

  造父一把拉住准备上马的姬满,在他耳边语气严肃道,“王若再如此,那吾便不只是受这五鞭之痛了!”

  姬满一下子愣住了,他此时才明白孟增如此做的意思,原来他是想用那五鞭来换取他孙子的命。姬满环顾四周,周围都是不敢抬头的侍女士兵,但是流言往往就是从她们嘴里散播出去的。她们稍微加点油添点醋,自己就会变成好男色的昏庸无能的君王。若有一日战争来临,造父便是那蛊惑天子的妖孽,结局想想就很悲惨。

  “善,造父此去需小心谨慎,吾还需造父为吾御马征战。”姬满挺了挺背,霸气道。

  “诺。”造父作了一揖,随即在众目睽睽下架马远去。

  姬满皱了皱眉头,纵然是心有不安,但也是无可奈何,默默的坐回马车入了宫殿。

  造父不在,姬满作何呢?每日不是诵书便是练字,要不就是对着靶子练那毫无长进的箭术。王后王俎姜以为姬满不接见她是因为造父,如此看来,并不是。但是她依旧把所有的错都归于造父之身。

  独自一人去寻马的造父除了忍受孤独,还有那离开不久的伤痛。他一路谨慎的去了那老翁所说的北狄桃林,在桃林之中,风餐露宿,入蛇蟠之川,闯虎穴之沟,本就虚弱的身体,此时更加的羸弱。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偏偏来这荒蛮之地训良驹,若是为自己的命,那他此时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若是为祖父,那他行为就是无用之功,祖父之地位,就连姬满都不敢动他,更何况是其他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能算明白这其中的利益关系。

  

  造父受着身体劳累之苦,姬满受着内心担忧之苦,两人都是每日食不下咽。没想到就在此时,趁着姬满心不在朝,王后王俎姜竟怂恿自己的族人发起了叛变。

  猝不及防的战乱让孟增还来不及反应,便再不能规划战事。消息传到姬满的耳朵里,他的第一反应是造父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他立马下令将王俎姜关入地牢,而后便一脸凶狠的驾着马,奔那西戎而去。

  还未出宫门,大臣祭公谋父拦住了姬满,“王要作何?”

  “汝快让开,西戎兵变,吾要速去支援。”姬满急得不行,但又不能从谋父身上踩过去。

  谋父跪在姬满面前,沉声道“臣认为此时出兵并不是明智之举,现今王睦邻安边,勤政爱民,而且那文王也是不事征伐,用政治手段让犬戎臣服,若王此时出兵,怕是会惹得边远民族有所异议,对周王朝不利呀!”

  “汝莫多言,那犬戎如此不视周礼,孤偏要亲自带兵征伐!”随即姬满驾着马绕过谋父扬长而去。

  此次战役,姬满收割了西戎四个狼族与四个鹿族,大获全胜后,起兵回镐京。

  

  在对王俎姜的询问中,姬满了解到这一切都是她出的主意,造父半路遇老翁,得良驹,去桃林,寻骏马,都在王俎姜的计划之中,而那老翁便是王俎姜父亲的忘年好友。

  姬满恨不得杀了王俎姜,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他只是将王俎姜囚禁在宫内,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对外却称与王后浓情蜜意,难分难舍,以安抚西戎各族。

  几日后,在姬满万分的焦灼之下,造父伏于马背,带着两匹良驹,缓缓归来,姬满一心担忧,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等他开口,造父便晕了过去。

  连续几日,姬满都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造父,幸好造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且太过劳累,静心修养几日便可恢复。

  看着造父渐渐红润的脸,姬满也是慢慢放下心来。他已经昏睡了三日了,今日便该醒了。

  

  才过午时,造父便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姬满担心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阿满,此是何神情?”

  看着造父的笑,姬满却是觉得心痛不已,鼻子酸酸的,喉咙似是堵了东西。他也回之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吾之大功臣,终于是醒了。”

  造父没有听出姬满语气里淡淡的哽咽声,他皱了皱眉,嘟起嘴轻声道,“阿满,吾渴了。”

  姬满忍住心中悲痛,轻轻弯起嘴角,轻敲了一下造父的额头,起身去拿了杯水。

  一连几日,姬满都留在造父房内,已经活蹦乱跳的造父终于是忍不住了,他严肃道“王怎不处理朝政每日留在此处?”

  “吾想照顾汝。”姬满很没底气道。

  “吾已能骑马射箭,王不必担心,速去处理政务,莫再吾处浪费时间。”

  看着认真的造父,姬满无奈的摇了摇头,但是一想起孟增那五鞭,他便心内绞痛,“汝倒是比王后称职。”姬满叹了口气,“吾便去了。”

  造父表情乖巧,举起双手,弯腰作了一揖,“王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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