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一身素色衣裙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向邬墨行了大礼，得到邬墨的首肯站起来候在一处。

邬墨让竹河把桌上的纸递给阿姜，阿姜乖巧的接过，仔细看了看，竟发现是自己的卖身契，不禁疑惑抬起头看向邬墨。邬墨道：“今夜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便离开吧，自会有人带你去和那个人汇合，从此以后便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算来之前阿姜给自己心里做过许多种设想，但是邬墨的做法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惊愕，阿姜惊讶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放我们走？真的要……”

邬墨直接到：“是，是要放你们走，但你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去过自由的日子，再也不要卷入到朝局中来了，这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能承受的，也不是你们应该承受的，好自为之。”

阿姜听完她的话，沉默半晌又道：“可是夫人还未曾告诉我的身世。”她自幼失孤，养父母一家潦倒不堪，养母只为给那混蛋的养兄还债，便待她长大些被卖到青楼，要不是青楼老鸨见她岁数太小，否则她这一辈子便要毁了。这一切的一切遭遇让她不得不痛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不要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了她，生了她却丢弃了她，让她在这么肮脏不堪的世上独自拼命咬牙活着。她不是不恨，不是不怨，看到有爹有娘的孩子，一家过得幸福安康，她呢？她的亲生父母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有了自己的差事，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臆想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了，毕竟有些人仅仅是活在这世上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可是突然有个温柔的夫人救了她，本能告诉自己一定有图谋，但是她却告诉自己，知道她的身世，一时之间，只有十六岁的阿姜犹豫了。

“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有合适的人来告诉你，但那个人不是我。这次救你性命，是最后一次，以后万事小心。”因为是最后一次救你，所以下次做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

阿姜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她知道，邬墨不会告诉自己，片刻后道：“是，夫人多保重。”后毅然转身，退出去。

竹河看着她的背影出神，握紧的拳又放开，周而复始，邬墨看着在一旁的竹河，竹河低着头神情复杂，抬头看向邬墨欲言又止。

此时邬墨道：“你们先下去吧，明日还有要事。”

竹青竹河一并退出去后，邬墨的拳渐渐握紧，一切只待明日！

上宵节，每年的正月十日，在这一天总是有许多灯会庙会举办，夜里最是繁华，即便是久居闺阁的世族小姐也会出门赏灯赏花会，总之，这是一个很热闹的日子，热闹到让邬墨有信心可以安然离开的程度。

等待的过程总是令人焦灼，邬墨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疯狂，但是她也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唯一的一次做出自己内心的决定。

一早，竹青竹河伺候邬墨洗漱，房中只有她们仨人。

竹青道：“小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她有些迟疑，“您当真想好了？”

竹河没有开口，但邬墨清楚知道她内心的不安，她拉住她们二人的手：“想好了，早就想好了……”声音渐低，逐渐变成喃喃。

邬墨梳妆后端坐在位上，对竹河说：“竹河，你去送送阿姜吧。”

竹河轻轻回道：“是。”遂转身离开。

为了掩人耳目，她一早吩咐了竹青竹河趁每次出府的机会在外存些银两衣物，以便她们离开时能够轻装上阵。

本来这一次的上宵节，邹氏也是要带着内宅妇人们出去看看的，可是因为今年年节实在诸事繁多，便让二房夫人带着几个小辈出门去瞧瞧，邬墨提前告假身子不适，在府上修养，邹氏想要为她寻一名大夫来，被邬墨拒绝，她只道夜里没睡好，白日里多休息片刻即可为由拒绝了邹氏。

冬日里天要黑的早些，待二房夫人带着少夫人们和府上未出阁的小姐们出府去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刻，邬墨才到邹氏房中说话。

她进了邹氏的卧房，邹氏作为当家主母，卧房左间是有一间书房的，平常府上杂事均在那处处理，此时邹氏正在翻看年底各家庄子的账本，被人通传过得邹氏见她进来，直接免了礼，让人坐下说话。

“墨儿，怎么了？身子可还好？”邹氏问道。

“母亲莫怪，儿媳，儿媳……”她表现得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

邹氏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道：“怎么了？”

“儿媳还是想去逛逛灯会的，毕竟这是第一次，儿媳幼年听说上元城里的上宵节最为热闹，早些时候头有些闷便告了假，现下是大好了。母亲，阿琦她们还没走吧？”众所周知邬墨与府上六小姐萧琦关系最为亲密。

“既是想去便去吧，机会也是难得的，只是她们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了，这样，你出府带上几个家丁坐上马车也能赶上。”

“既然如此，多谢母亲了。”

邬墨携了竹青二人，坐马车到街上时灯会已经开始，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算好时间等萧琦和二夫人出门不久后去找邹氏说明，就能刚好避开其他人，并且赶上竹河在城外雇佣的马车，此时街上人也渐渐多起来，马车着实不方便，一直走走停停，于是邬墨对那跟着的驾车的家丁道：“你们现将马车停滞那处偏僻的地方去吧。我随便看看。”遂不及那人反应便下了马车。

家丁似是有些犹豫：“这……”

此时竹青上前道：“无妨，我会一直跟着夫人的，你们快些去把马车安置好便过来吧，这里人愈来愈多了。”

家丁便不再踌躇，带着几人将马车驶走，邬墨迅速接过竹青身上的披风套上自己，二人快步离开那处。一直走到她和竹青两个人气喘吁吁，走到最是繁华的地方，才稍稍放慢了脚步。此处正是上元城最大的酒楼五星楼所开办的灯会，会上有各式各样的灯谜活动，奖励也是十分丰厚，所以在此处猜灯谜的人最多，想当初，在符江时，每年的上宵节她是必定要出门猜灯谜的，有一次和大哥竟把符江一家酒馆的灯谜猜对八九成，那家的酒馆老板从此见着邬府的人就绕道走，还有和大哥一起放花灯，虽说符江自产的花灯手艺相当精美，但大哥的手艺也不差……

“小姐，小姐？”竹青在喊她。“怎么了？”

她方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们快些走吧。”她们的马车还在城南处等着，赶上戌时三刻出城即可。她们两个人不断被人群冲散，今夜也是上元城小摊小贩赚钱的好时机，各种各样的表演吸引着上街玩乐的人们，好容易邬墨和竹青二人手拉着手走到一处，免得被再次冲散，这里距城南已经不远了。

“小姐，我们可以慢些走了，再有一炷香脚程便，便到了。”竹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邬墨拉过她的手，帮竹青顺气。

“好，既然如此，那竹河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吧。”午间，邬墨派竹河去送送阿姜，让竹河直接在城内与她和竹青汇合，此时已经逐渐远离上元城中心，想来竹河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竹青缓过劲来道：“是了。”说曹操曹操到，邬墨一环顾四周，便瞧见竹河一脸笑容在一处小摊面前挥手示意她们过去。

她们走进了，便看清楚竹河站在一家脸谱面具的摊前兴致勃勃。

“小姐，小姐，你看，这个像什么？”竹河许久没有这么兴奋了，邬墨目光落向她手中的玩意儿。

“呀！”待邬墨瞧清楚后也不禁惊叹出声，喜笑颜开。手中的面具图案格外眼熟，头上红色的犄角，脸却是可爱的兔子模样，做工的人还画出了毛茸茸的观感，这样看去有些新奇，又有些怪异。这是邬墨幼年在符江所画的一幅图，在那一年的上宵节来临之际，被邬骞做成了面具模样，没想到传到了市井之间。

“刚才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我眼睛看花了呢。小姐，这上元城不愧为皇城，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让奴婢都看花了眼了。”

“那倒是。”竹青付了钱，邬墨拿着面具爱不释手，盖在脸上四处瞧瞧，蓦地停下了动作。

直到很久以后，邬墨经常回想起那一天，若是那一年的上宵节晚上，她和竹青竹河顺利出了城，一切是不是就是另一番境况，自己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幅场景，又或者说，人的一生自出生那刻起已经形成注定的轨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改变。她不知道，因为在这世上能够掌握命运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能改变命运的那一少数的人群中没有她。总之她总是会不断回想，回想到她刚到上元城时，还没有认出萧璟时，第一次去千骑堂时，还有她和萧璟成婚时，她总是在不断回想过去的历程，不知为何，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引导着她做出不同的选择，同时让她面临不同的情景做出选择与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