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凉风习习，一簇簇橘红色的凌霄花在红色灯笼的光映照下更添华美和鬼魅。
汐拿起白玉酒盏，轻轻啜了一口，慵懒地望着灯火通明下的街市。一排排红色灯笼在风中晃动起舞，星星鬼火在其间浮动。夜晚的街市总是那么熙熙攘攘，特别是在这样舒适的夏夜里。
“汐侯大人这两天心情不错嘛。还想起约我喝酒了。”说话的人正一手靠在椅子扶手上，一手轻轻地转动着酒盏。
“好久没约你喝酒了。还不是你忙着做救死扶伤的人类医生。”
“说到这。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类女孩子亲自跑一趟去找她，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她了？”
“喜欢啊。”汐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道。
“这可不大像之前的你。”
汐看了看在风中微微摇曳的凌霄花，悠悠地回答道：“花开花落，今天的花也未必是昨天的花。我还是不喜欢跟人类过多接触的，只是唯独小颖例外罢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只是最简单的聊天、步行，都可以感觉很舒心、无拘无束，不用过多想什么。”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但是，是作为人类。她所认知的你又有几成是真实的你呢？在面对超越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时，疑惑、胆颤、害怕都是无法避免的，抑或更进一步，谄媚、利用、暴力、背叛、逃离都是很有可能的。当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又是否还能保持现在这份单纯呢？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受到伤害。不想看着你飞蛾扑火，最终却徒留悲伤。”
汐依旧望着那条夜色中更显繁华妖媚的街市，回忆着背着陆筱颖时她那一句喃喃细语。“你介意我只是个人类吗？一个平凡的小镇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没有那么优秀，也没有办法不老不死。”有一个声音在汐的内心里肯定地说道，有这一句就够了。
“放心吧。也许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我觉得小颖所认知的一直都是真实的我。我所认知的，也是真实的她。”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不多说什么。但假如她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轨的意图吗？”汐冁然一笑，“我怎么突然有点担心小颖了。总感觉她有时候容易做些傻乎乎的事情。要是只是犯傻而已，还要请你手下留情啊。”
椅子上的男子回以微笑。
“还有个事情，我倒是挺好奇的。”
“哦？是什么？”
“你对小颖的喜欢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喜欢？”
汐再次啜饮了一口酒，眉毛微微一扬，反问道：“重要吗？”
“不重要。只是好奇，关心一下挚友。”男子坏坏一笑补充道，“是恋爱的喜欢？还是兄妹的喜欢？还是主人对宠物的喜欢？还是父母对孩子的喜欢？只是好奇一下。毕竟你存在的时间长多了。”
“只要喜欢就好了。至于形式，爱人、兄妹、主人宠物、父母孩子，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需要那么多束缚何用，只要知道是喜欢，只要尽力去喜欢就行了。这个回答，满意吗？”
男子听完拍了拍手：“不愧是汐侯大人。只要你喜欢，在这一方山水间，自然是随意的。不过你的喜欢，倒是会让这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变得不普通哦。估计会有不少魑魅魍魉出于好奇抑或出于其他，靠近这个孩子。”
“嗯，我会罩着她的，问题不大。况且在我看来，不管我喜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小孩也会花痴，可能没那么严重，但至少不会那么沉迷妖怪的事情吧。那天捞她上来，也是看到她的《百鬼夜行》才一时冲动。”
“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吗？不过我们的汐侯大人，对这个一时冲动捞起来的人类小孩，也是深陷其中吧。”
“欸。”汐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墨泽。”
男子低头看着酒杯，说道：“看样子不是好事情。”
“说不好是好是坏。但也许对你来说，未必是值得高兴的。是梦溪。梦溪让小颖转告我，她去寻找这一世的他了。有故人陪她一起，让我不用担心。”
“嗯。”他轻声应和一声，便站起身走向那一排刻画精美细腻的木质雕花栏杆，仰起头望向那一轮明亮的钩月。
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倚靠在栏杆上，看夜风吹动着凌霄花娇嫩的花瓣。
【二】
临近傍晚，暑气略有消散。
陆筱颖拎起一袋桃子，带着小黑朝卫生所走去。
左手手指的指甲已经好差不多了，只差指甲再自己恢复成平整就行。桃子是妈妈提前备好、并交代给她的，让她记得送给医生，好好感谢一下。
“傍晚也好热啊……感觉要融化了。”一旁的小黑也一直哈着舌头散热。
走到卫生所，完成妈妈交代的任务后，陆筱颖迟疑了下，想问问汐的事情。汐跟医生之前就认识，那医生知道汐是妖怪的事情吗？会不会医生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呢？
她还是挺期待汐的那句“下次再见”的，一想到当时耳畔的轻语就不由得脸一红。虽然她相信哪怕汐不是人类，可以聊得来就还是可以聊得来的，这个界限并不会妨碍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汐不是人类了，也没法做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下。看那天的样子，汐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妖怪，估计捏死自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吧。总感觉今后面对汐会紧张，要是医生也知道汐是妖怪，那应该可以讨教一下怎么样避免这种紧张吧。
可是，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而且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从小见到大的医生叫什么的。
“还有什么事吗，小颖？”
幸好医生发现了这会站在一边踌躇的陆筱颖。
“那个……是汐的事情。”
医生微微一笑：“汐吗？你想知道什么？”
“嗯……”陆筱颖瞄了瞄，还有助理小姐姐和一两个病人在，果然感觉直接提到汐是妖怪的事情不大好。
医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示意了下，走到了卫生所外面。她也赶紧跟了上去。
“你是想问汐不是人类的事情吧。”医生轻轻地问道。
陆筱颖重重地点了点头。
“医生，你也知道啊。那你是怎么样面对汐的时候不紧张、不害怕的啊？”
“你觉得汐会伤害你吗？”医生一直露着和蔼的笑容。
“感觉不会。”
“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互相都是真心诚意地交流，汐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的，也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要是你还是不放心，何不亲自找他确认一下呢？”
“嗯，也是。谢谢医生。”
话虽这么说，从来都是汐来找自己，压根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陆筱颖向医生道完谢，就往大街上走去。这一次真的是死里逃生，需要好好犒劳下自己买点好吃的。柚子、小璐、灵惜都已经不记得了，看样子真如当时汐让那个叫作赤潋的美丽小姐姐做的那样，消除记忆了吧。
回途，正当她拿着刚买到的新品种面包，一蹦一跳地往回走着时，一头撞在了一处老房子向外敞开的玻璃窗上。买到了长着熊脸形状的面包，开心地太忘形了，太尴尬了。她捂着额头，赶紧四处望了望，幸好，应该没人看到撞到时的傻样子。
然而这时，从背后却传来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刚刚明明看过没人的。小黑机警地“汪”了两声。陆筱颖转过身，都忘了额头的痛，歪着脑袋盯着空气看了一会，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别看了。是我。”汐坏笑着从空气中突然冒出来，一手摸着她的头。
“你什么时候在的。”
“嗯，大概刚好从看到你傻傻地撞到玻璃窗上开始。哈哈。”
陆筱颖狠狠地白了汐一眼。
汐撩起她的刘海，轻轻吹了口气，凉凉的、痒痒的感觉瞬间仿佛从她的额头传到了脚心。
“痛不痛啊？”汐轻柔地问道。
陆筱颖点了点头。因为汐离得太近，这会脸又跟红苹果一样了。
“我带你去医生那里涂点药水。”说着就拉起她的手朝卫生所走去。小黑赶忙跟上自己的小主人。
“不用了吧。就稍微撞了一下而已，没有什么大碍。”
“那可不行。”
一到卫生所，汐就熟门熟路地找医生要了瓶什么药水，执着地亲自帮陆筱颖涂抹到额头上。一旁的助理还是跟第一次见到汐一样，心不在焉得没法做事情了。而医生则露出了谜之微笑，弄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从卫生所出来，汐说是来找她玩的，想带她个地方，她肯定会喜欢。还满心期待的陆筱颖回家放下面包，想着看下额头是不是被撞得肿起来了，然后再马上出去。结果却看到了汐的杰作，额头上超级显眼、刘海挡也挡不全的“小花痴”三个字，难怪刚刚医生要笑得那么谜。亏自己还感动了下，还把熊脸面包上的耳朵分给汐吃。
“欸，那么快就洗掉了？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汐插着手对走出家门的陆筱颖说道。
“哼~”
“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玩了，怎么办。那走吧。”汐注意到了她有点担心天色晚了，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放心吧，会把你安全送回来的。要是真想拐走你，太容易不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汐做了什么，很快就到了他所说的地方。是一处很安静的大池塘，已经很明显在偏僻的荒郊野外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深蓝色笼罩下的婆娑暗影。
汐拉着她径直往大池塘中央走去。
“不会有事的。”汐柔声说道。
陆筱颖试探性地伸出左脚，踩向水里，竟然发现可以牢牢地踩在水面上。
“你是水里的妖怪吗？”
汐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还挺聪明的嘛。我是跟水有关。”
站在池塘中央，一种不一样的视角展现在眼前。水面光滑似镜，四周的一切仿佛只是衬托。汐打了个响指，立刻，周围的暗影中亮起点点黄绿色的光。光芒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朝着池塘中央不断飞舞着聚集。
“哇，萤火虫。”
“喜欢吗？”
“喜欢！”
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萤火虫。池塘上方是萤火虫翩跹舞动的光辉，像是一片独一无二的银河；而水中，又倒映着另一片只为她点亮的银河。她深深沉醉于眼前这片彷如踏入了异世界的池塘。
“你这样子还是挺漂亮的，小颖。”
陆筱颖歪了歪脑袋，有点没明白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汐赶忙望向别处。
陆筱颖望着轻轻悠悠在空中流动的光点，小声地问道，生怕吵醒这会陶醉于舞蹈中的萤火：“你看过《萤火之森》吗，汐？”
“没有。不过既然你问了，等回去了我会去看下的。”
“是很伤感的结尾呢。” 陆筱颖顿了一下，像是给自己打气。
“汐，知道你真的不是人类，我还是有点害怕的呢。但是，也不想错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很聊得来的人，哪怕是妖怪也好，要是这么快就分离了还是会很难受的。我喜欢你呢。分不清是怎样的喜欢，只是每次跟你一起都感觉没有约束、可以很开心。只是单纯地喜欢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是不是妖怪。”
那一句“我喜欢你呢”显得格外轻微。一旁的汐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扬起。他看着略低着头的陆筱颖，棕色的双眸中闪着柔柔的光，像是守护着手心一瓣雪花不忍让其融化。
“我可以当作是表白吗？”
陆筱颖仰起头迎向汐的目光。
“还……还是不要了吧。超级难为情的。我只是怕以后会见不到你，果然还是想直接告诉你。”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哦。那天我背你的时候，你说的那句很轻的话，大概不想让我听到吧，我也听到了。”
“啊？为什么你会听到的。我说的可轻了。”
“因为离得近啊。要不然我也不会那天跟你说下次再见的，本来我也觉得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小颖，我并不喜欢人类呢。但是唯独你是突然闯入的例外。我也担心你会害怕，会介意。但是……”
汐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额头轻轻顶住了陆筱颖的额头。
“果然说出来便好呢。这样就可以继续找你了。我也喜欢你，小颖。想静静地走在你身边，想静静地守护你。”汐抬起头，用温柔地仿佛即将化掉的声音说道。
他右手轻轻拂过陆筱颖额头的刘海，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留下了一个吻。那也是他给予的守护印记，一朵水绿色莲花悄悄闪过她的额头又悄悄地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