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以指一拨，敏感的铃就又响起了音来。

这一只被拨响了的铃音，回荡在唯有风铃光的房间内。

每一只铃虽都有各自独立的小片区，但受这被直接拨弄了的风铃音声影响，也跟着响起了清脆之声。

“我听说，还有种极品的风铃，是浑然天成，不需要后天炼合的。这房间内的这些，确实高级，但还是经过提炼才成的吧。那种浑然天成的，按我这个外行来看，肯定也是凤毛麟角的东西。梦拾婆，你应该有听说过这种类型的吧？”

混笑着问向梦拾婆。双眼直看着梦拾婆的眼。

两人如此相视着，维持了少许。彼此不发一语，只是脸上都带着微笑，暗自较劲般。笑中，当然都带着各自打的算盘。

“想不到混大人，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隔行如隔山呐。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是一个行的，说不清行内的理，明不了行内的道。没想到混大人您，竟然还耳闻过。听说过这个的人，可也不多呐。确实有这一说法。”

梦拾婆也往风铃触手可及处走去：“这些风铃的材质都得从显世的人类身上集取，一般能收集到的都是零碎的素材。但有极个别的人类，其梦，带着的执着会比其他人更深很多，凝聚了的力也更强许多，也会有极其稀罕的情况，直接就能从梦中抽取出一整只已成型的。”

“直接？”混插入道，是听说了有浑然天成的极品，但没想到竟可以整只抽取出型的，总以为还要注入些妖力什么的外力才能最终成态，“直接”还是让混觉得相当讶异的，“直接就是一整只铃抽取出来的？风铃组件，线、铃，这还能直接整只的？”

“没错，直接整只的。我这里的，以及前面那屋子里头的，不管哪个品乘，都是以从人类梦中采集到的素材，炼合过才成型的。成型成何种样貌也有着铃各自的因缘。但如果要直接一人梦中，无需加工即是一整只的，那样的铃，绝对是极品。远在这些上品再上的。”

梦拾婆像是估摸到了混讶异的缘由，又补充道：“这样的极品，除了抽取时需要小心，避免不小心弄坏了什么之外，其他不需要丝毫的加工。也不用注入其他的力量来促其成型。只要是我这样属性的妖异，都可以做到。但这样极品的对象，却是真真极难遇的。”

“有意思！我是听说了些东西，但还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那这样直接一整只的，是不是看着很简陋？要还想这些上品的一样，颜色丰富，直接出来的，应该样子上做不到吧？”

“不会。”梦拾婆摇头道，“极品可不只是里头的质极品。形貌上，也并不输这些后期加工、配合过颜色的铃。”

“哦？这样啊……”混饶有兴致地听着，在这全靠风铃自带的光来照明的屋内随意走动着，又拨弄了一下近身的铃，“你是怎么知道的，梦拾婆？见过？还是……以前有过，或者现在就有？”

“哈哈~混大人，这说的，可真是抬举了我这老太婆了。这儿啊，小地方。哪有这种东西！我这老婆子，就从没离开过这地界。最远的去处，也就不过是泓汐啊、垚阜那儿的。也没这福分开开眼界。这种极品，可跟您上回无故提到的凤凰一样难得一见呐。”

梦拾婆如是说着，一手细细抚着最近的一只铃那光滑的弧面上。极难发现的是，她那老手抚摸之时，其实有些许微微的颤。或许，她也是为了藏起这微颤才去摸那只铃的吧。

此刻的混正好背对着梦拾婆，看着前方。虽没有直接看到梦拾婆的细小动作，但听完梦拾婆话后，却嘴角一边扬起，有意地笑了一下。

看样子，跟炎凤说的一样，这梦拾婆真是有着些料啊……

混心中是这么想着的，嘴上自然是不会照实也说出来。

“还以为你会见过或者有这样的东西。这地界，是不大。但也算不上太小，卧虎藏龙的也是正常。茶山那边不就藏着一条……龙？”

说到“龙”字，混不由地停顿了下。

地龙。老山主……

“我倒是觉得，小地方，不招摇的地方，有些不得了东西的概率更大了。汐侯大人，墨泽大人，他们几个，可妖力都是不错的。不都也是这小地方的。”

“那是，那是。那两位大人，确实是厉害的。”梦拾婆附和着。

“还有万事通那家伙。”混继续说着，好似梦拾婆刚才就没说过话般，“穷奇之后。穷奇的名头，够大了。至少这会，都是聚集到了这小地方了。小地方里，万一出了那种极品铃，我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地大不大，都不是重点。钟灵毓秀的地，面积无所谓，精就够了。”

梦拾婆只一味点着头，算是回应着混。她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为佳。言多必失，解释很多时候更像掩饰。要是说多了，估计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了。

“诶？扯得好像有点远了啊。”混突然又转而看向了梦拾婆那，“扯多了，扯多了。还以为你这会有我听闻到的那种东西，长长眼界。不过今天来你这，也是不虚此行，看到了不少好东西了。那我要的铃，就麻烦你帮我好好挑了。”

“那是肯定的！肯定的！”听着混这么说，梦拾婆心中稍许松了口气。

刚才“扯远”的那几句话，在梦拾婆听来，可没扯远。还句句长了些扎人的小刺一样。

但刺归刺，梦拾婆心里头还是自个儿估摸着，混大人，也确实不过是没具体确凿消息、胡乱试探而已。自己只要别多嘴，不小心吐露了什么也没大碍。知道那雀羽铃的，毕竟只有她自己，绝不可能存在另一位知道此事的。

这一份“绝对”是梦拾婆自己极为有把握的。

“喂！你这个人这样？不是都说了，在招待客人。哪有你这样擅自闯进来的？”

翠音的声音恰巧在此时传来。

“走开！我急着呢！梦拾婆在哪？”另一个回应着翠音的声音，是个男音。

混对这个男人的声音并不熟，不知道是谁。但梦拾婆对着声音却已是辨出了来者是谁。

楼下传来的声响依旧，凭着声音，大致可以知道是那个说话的男人擅自闯进来了，翠音在拦着。估计是那男人敲门，本来翠音是照着常理看看是何人、何时，那人却趁着门开了个小口子时直接推门而进了。

“看样子有人找你有急事呢，梦拾婆。那我就不耽搁你了，反正我俩之间的买卖也基本谈妥了。”

“好，好！那就谢谢混大人您的理解了。您要是哪天还想亲自来看看，我这啊，随时欢迎。不知道这来的鬼头，是遇到什么事了，那么急。不像他平常风格啊。”梦拾婆说着，一脚跺了跺地面。

一瞬之间，已回到了二层的长廊上。那侧收纳满了风铃的屋子，门扉均已合上，又呈了原先刚来时彷如一排木墙般的样貌。

长廊的光线依旧柔和如初，天花板上的伞面延伸往了来时的楼梯方向。

混同梦拾婆两人沿廊走向楼梯口处，楼下传来的声音更清晰响亮了。

听声音，闯入的男人已在楼梯末尾处了，而翠音正拦着那人不让其上来。

沿梯而下，果不其然。

梦拾婆故意咳嗽了两声，说道：“玄鬼，有什么急事啊？我这还有客人呢。”

玄鬼抬头一看还在楼梯上的、梦拾婆所指的客人，一下从最后一阶的楼梯上走下回到地面，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不挡路的一侧：“不……不好意思了啊。梦拾婆，打扰你做生意了，但我确实有急事。混大人，还请您别见怪。我不知道客人是您，打扰到您雅兴了。”

混是不认识玄鬼，但玄鬼对地界上的这些个大人物的事，可都是向来打听得清楚。就算以前没正面见过混，但非正面的，还是瞥见过那么几回混的。玄鬼要认出混这号人物，可是轻而易举，比不常在沂竹镇呆的汐侯大人好认多了。

玄鬼在这方面之所以打探得清楚，也是因着堕入鬼道后才知道，隐世也有隐世的规矩。

原本以为自己不算人了，没任何拘束了，为所欲为，从此就没人管得了自己了。但离开人类显世的世界后，却发现先前的想法全错了。

没有绝对的自由，隐世里头也有隐世的规矩。

隐世里头，各个地界上的大人物更是不好得罪。虽然只要不越界、不去触犯这些大人物，一般都没事。但玄鬼还是在这方面放心上了，就怕有朝一日自己无意触怒了谁。毕竟跟其他些妖异相比，他这种由人类堕入鬼道所成的，也算是个另类。

“哼！”看着态度大转了的玄鬼，翠音小哼了一声，也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还不忘斜眼白了下恭敬了太多的玄鬼。

楼梯上的另两人，梦拾婆先行下楼，混随后。

混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有翠音那样有任何的面露不悦。

“反正刚好我也看好了，订好风铃了。你是……堕入鬼道的啊？那边摇椅上的丫头，你带来的？”混只看了一眼明明心急如焚、却强作着恭敬镇定态的玄鬼，就把目光投向了梦拾婆的那把摇椅上。

一个女孩正喘着粗气躺坐在上面，浑身皮肤都显得苍白无比。而更为异样的是，这苍白都已开始了透明化。虽然还未到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但也已透明了三成。

“是。是我带来的。”既然混看着不像太有架子的那种，玄鬼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步抢先走到了那摇椅处，“梦拾婆，我想要几只适合这孩子的风铃。她体子虚，承受不了太多，但这个状态，又需要不少的量。钱的话，刚刚走得急没带上，我后面一定补给你！”

“这丫头的状态确实不容乐观。我在这镇子上那么多年，还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玄鬼，知道你心急，但我这……我先送个客人啊。就几分钟，也不会对这丫头有什么影响的。你放心。”梦拾婆说道，还是一如平日里的最常态，和蔼慈祥。

这也让她的话听起来极有说服力，极为可信。

“我这不要紧。你还是先帮他看看这小丫头吧。这台门就那么点大，又不会迷路，不用送我的。记得给我风铃挑好点就行啊。走了。”混极为洒脱地挥了下手，便往门扉处走去。

原本翠音对混的印象颇为不好，但这会看着混那潇洒而去的背影，一下对他改观了不少。还是挺替人着想的嘛。前面提到凤凰什么，说不定只是他瞎扯也不一定。

翠音如是想着时，自然不知背朝她们、走向外头的混，嘴角是一抹如狐般带着狡黠的笑。

如混如沌，是为混。万物若论最初的初始态，也不过是那说不清的混沌状。也是因此，混本身能力的缘故，对于某些事物，有着极为敏锐的察觉。

初次见到翠音，握手后就感知到了凤凰的气息如是。这会亦如是。

那个摇椅上的女孩。在这个镇子上的时间绝对够长。恐怕长到，差不多从老山主离去那时吧。

但这女孩，分明就是人类的女孩。除了身上混杂了点梦拾婆称为“玄鬼”那位的气息外，自身的气息纯度极高。这个纯高，主要是自身人类气息的纯度。

没有血肉之躯，在世间滞留那么久，竟然没有带出丝毫执念或者妖异类的气息。这样的魂灵，也是一种极品。

混这么想着，就此离开了这座台门。

但冒出相似想法的，可不只有混一人。

翠音，是从西面大老远地飞到这东边，算是见过了横跨东西不一样的风情，但整体还是属于涉世未深的。并没有想到这些。

前面玄鬼来时，背着那女孩心急火燎地敲门，她不过开门去看看是谁找梦拾婆那么急。没想到玄鬼死掰着敞开了点的门缝、直接硬闯了进来。当时最大的感觉是厌恶，对玄鬼这无礼家伙的厌恶。

厌恶感盖过了其他的一切，让翠音没有过多去注意玄鬼背来的女孩。

但这会，没有刚才要拦住玄鬼那样激动了些的情景，厌恶感也就有些下去了。翠音最大的感受，也随之转为了对这陌生女孩的同情。

这份同情，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感同身受一般。想到她自己，当年算是相当幸运了。

火光，眼泪……

这个女孩是浑身的透明化，喘气中就可以看出其痛苦。当年的自己……也是浑身的痛苦，灼烧感从皮肤到内里。尤其是咽喉里，每一次喘气都觉得难受。

翠音并不知道这女孩发生过什么。是人类，却又不似人；似妖异，却又非妖异。夹缝间游离的魂，显隐世徘徊不去的灵。但这些都不重要，翠音只光看着就已如看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姊妹。

翠音如此的，没有多想。

带这女孩来的玄鬼，更不会想着这女孩是个极品什么。要不然，也没必要大费周章，翠音都给脸色看了，还死硬着进来找梦拾婆。

有多想的，便是梦拾婆。

跟玄鬼的交易，那个公祠内的女伶。那女伶执着不放的梦，就可以凝成极品。自己那只雀羽铃，极品之物，从未露面，只有自己知道的存在，就够稀罕了。但如果论铃所出原人类主人，世间滞留的年头，跟这玄鬼带来的小丫头，可远远比不过。

一个人类丫头，也没看出灵气上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可以凭着纯魂之躯停留世间那么久。

既没有堕入鬼道，成为玄鬼这样改为以妖异身份立足的存在。

也没有忘却生前一切尘事，变成前边深水区里头那执念一样的存在。虽然那执念后头是有什么它物介入，回忆起来了，还听说竟敢搅和了汐侯大人进来，但那是后话、特例的情况了。一般正常情况，执念大体都是基本忘了自己曾经故往的了。

本身玉竹公祠里头那唱戏的女人那样，停留个把个世纪，还维持着自己的意识，没忘自己惦记的事，还没成为执念或是行尸走肉类似般的无识灵体，就是鲜少。这小丫头……

梦拾婆的脸上还是那慈祥的笑意满满。看着不过是个上了年纪、又和善的人类老婆子，但毕竟见多识广。她眯缝起的眼中，所视的，随着她所想的，可没那么简单。

这小丫头停留世间的年头，是摸不准了，反正必定是百年的好几倍，说不定还会有个千把年。混大人是明眼人，估计刚才离开前就已经看出了吧。

好好的不去投胎转世，却选了滞留世间这路的。必定是有着她自个儿的惦记。一定是份梦！绝对是份非同寻常的梦，牵引着这丫头走到了现在。

这样的梦……要是抽取出来的话……必定极品，还是极品中的极品！

不过玄鬼带来的人嘛，梦拾婆还是有着分寸的。

玄鬼也算是老熟人了。这面子还是要给的。至于玄鬼没在的时候，或者是疏忽什么的时候嘛……

这小丫头就算是魂体，也还算是人类范畴的。人类嘛，人生总是会有点意想不到的意外的……

玄鬼还真是着实藏了个相当有意思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