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其所想，正如看不穿这一街的寒雾一样。

墨泽认真地看着梦语，认真地听着梦语所讲。

巫女啊……还真是，算有些古老的话题了。

“血脉，也是能断的。时间足够久时，都是容易遗失掉的。”

“是吗？沂竹镇，有过吗？可能范围有些狭小了。或者，含了这镇子在内，你那方地界范围的，或者说汐侯大人地界范围内的显世，有过吗，巫女？”

“当然是有过的。祈福禳灾，对于以前来说，还是常有的事。汐侯大人，巫女一族，我记得当时还是仪式弄得挺盛的。川祁镇，也是后来改的名。原来的名字，‘qi’字非祁，而是祈。祈愿的‘祈’，也跟这一层有关。”

“哦？”梦语饶有兴致地听着。这可是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还以为汐侯大人一直以来都是汐侯大人。一贯如此，在他的地界上。既然一贯如此，那也不会有过太多波折的故事。

但这个对于梦语来说、头一回听到的镇子名，倒是让她仿佛闻到了故事的味道。看样子并非自己那早已干涸了的小溪有点故事，总以为一贯未变、远较自己强盛得多的河也是有过不少故事的。

改了名的镇，还有墨泽说的“血脉也是能断的”。这两点综合，结果是极为容易猜到的。汐侯大人也曾有过侍奉他的巫女一族，但现在血脉已经断了。

遗忘了一些，才会连名都不知觉间变了，随后忘了初始时那名的渊源吧。但是，这更多是于显世而言的。于隐世而言，于妖异而言，人之一世，恍若绕指之间；几代人的几世，只要愿意都是能记得的，因为不过恍若没多久的事。

“你说的这个镇子，是在这个沂竹镇附近，还是有点距离的？”梦语问着。

泓汐，她其实到过。不只是以记忆已被封印的形式，随着到过；而是汐侯大人刚受托找到梦溪那会，也到过，以同梦溪完整一体的形式。

但是到过，也就仅限于此。泓汐那，她其实也是所知不多；而川祁镇同泓汐的关系，更是不明。

这点，大概其实就跟梦语也认识墨泽有些类似的感觉。虽然同墨泽相识，时间线来说是比知道泓汐更为靠后的，严格来说是记忆已被封存了。但“仅限于此”这点是同泓汐相似的。

知道墨泽的名，是有着“藕断丝连”的瓜葛的，借着她——梦溪、外面那个完好行着的自己，所知道的。

沂竹镇那股力量苏醒后，以前的东西都彷如洪水一股脑而入。未被单独封存前的是如此，封存后的，是还借了“丝尚连”所知的。但其实只知道名，关于墨泽的更多，梦语就说不上来了。

墨泽喜欢梦语这点，是知道的。但也仅就这么多。说白了，梦语的出现，也是有些借着仅知的一些，虚张声势了罢了。但墨泽的“喜欢”这点，确实让她的这“虚张声势”基本成功了。

而对泓汐的了解，也是同对墨泽再知的几于无极为同的。所知，只限于那点皮毛，只不过曾到过。对于什么川祁镇、还有汐侯大人那巫女一脉什么的，可就半点不知了。

“还是有些距离的。川祁镇，是泓汐在显世的入口。”

“川祈，祈川吗？那个镇子，曾经有侍奉汐侯大人的巫女一族存在过喽？”梦溪确认道。原来是入口，那仿佛有些通了。

江南水乡之地，向水祈愿，并不是什么怪异的事。那儿是入口的话，更加能说明一些了。有时候人类也是挺神通广大的，肉眼并看不到隐世，但有时候却又能窥探得知一些。

墨泽点头。那儿确实存在过，巫女一系。应该说，这儿曾经也有过。

有江河过，以前为祈得一方太平和风调雨顺，江河沿岸居民间盛行一些祭奠仪式是很常见的。一种信仰，更是一种美好愿望的寄托。

河川寄于河川，临海则寄于海，依山靠山则寄念与愿于山。

“那……镇子是为什么改名的？是因为巫女一族的渐愈没落吗？现在的人类中，是不是也基本忘了川祁镇以前用过的老名字了？虽然也就一字之差。”

连续的问，带着梦语欲窥探的好奇。同样的，那好奇也让她那双红色的瞳眸更添上了若初生孩童的天真。

若忘川河畔采撷得来的红，妩媚动人；却又似饮下了孟婆汤，恍若重生，清澈无暇。两种矛盾似的感觉，完美地融汇在了一起，呈现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双毫无违和、甚是引人的红瞳。

墨泽看着梦语的眼中带着柔意：“算是因为那一族的关联吧。血脉慢慢遗失，自然有的传承的东西就会没有传承的人了，然后就忘了。不知道要‘祈’什么，那么改个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现在用的‘祁’字，貌似用在地名、人名上也不少。”

“就这么忘了啊。”梦语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嘀咕了一句，藏着浅浅一丝的黯然神伤。虽不是自己，却莫名替汐侯大人有些惋惜了。

“至于现在的，恐怕是没有人类记得那名字了。一字之差，但意思却不一样。就跟‘妖怪’和‘妖异’来说，对于隐世自身而言，内在的味道也不一样。虽然这也只是一字之差。不过，要是有什么记录镇史类似的书，还有存留至今的，或者还能寻到点川‘祈’镇这名的线索。”

“还要靠寻、和可能性不确定的记录去寻，也跟不存在一样了吧。就算或许有，显世里头，哪个人类会无聊地刻意翻寻这些记录，重新去记起来。”

“嗯。川祁镇，以往名字是这样，基本在显世遗失了。而这个名字，也是跟巫女一族有着牵连的。忘了的不止名，还有曾经一些承续。反过来说，名字都忘了，巫女一族的事也更是过眼云烟。你想知道的，也基本无从得知。”

梦语靠在斫琴前，宛若下方无物的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矮桌，单手托着下巴，始终看着墨泽。

“是吗？为什么会无从得知呢？要是问显世里的人类的话，那肯定是没戏。但是，你可不是显世的。作为现任山地界的主人，你也会不知吗？”

墨泽缓缓摇了摇头。

“不知。我可从来没跟谁缔结过印记。没有契约印记相连过，自然也不会有我这系的巫女一族。没试过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这点的话，估计还是汐侯大人更有话语权。不过，也许你也可能知道，他不喜欢提起这事。就跟川‘祈’镇的名一样，权当没有存在过。”

“我可没想过要从汐侯大人那打探。要不然，我也不会想着见那个人类小姑娘，还要背着汐侯大人了。但是……”梦语故意拖着尾音，“你真不知道？”

得到的回复，还是墨泽的摇头。

“真的吗？”

梦语做出略显失望的表情，但究竟是真失望，还是其实本来也料到了有这概率得不到答案、只是装出的失望，就不得而知了。仿若会语的那双眼中，红色的瞳并未给出这是真或假真的答案。

“你是没有缔结过，在你之前……也没有过吗？”

梦语所指当然是指老山主。但这一惯用的称呼，是她并不知晓的事。

梦溪可能会知道的事，因为这层记忆的封印，梦语可未必知晓。但梦语知道一点，墨泽跟汐侯大人不同，不是这片土地、这片地界原生的主人。

所以，墨泽没有过的，也许他前一任的主人是知道的、或许也曾有缔结过契约印记的人类某一族血脉。只是，就跟刚才提到的那镇子一样，过往的名，时间中已失。

“汐侯大人那边，既然有过，这边地界的，真没有过吗？我可总有些不信呢。祈福禳灾，诸事卦先行。这边地界，应该也不小吧，真会都没过？”

梦语连连提着自己的疑惑。

虽然从墨泽平静的表情、放松着的身姿来说，都不像是在说谎，可能是真不知。但梦语并不想轻易就这么认了。

江南这边是水多山少。就算有山，也是丘陵之类。但是，不管深浅高矮，山同水始终并存着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水一方，曾有过，还有一个镇子以往的名，这名也算是留了曾经的祈禳仪式或许还很盛大的些许痕迹；那么相对而言的山的地界，真会什么都没吗？就算是在江南，也不尽是都靠水为生的吧。靠山的，猎物、果子之类，有需求，就必然也会生出祈祷好运、丰收的念想。

真什么都没的可能性，梦语怎么想都是极小的。

而另一边，以斫琴为界，看着墨泽是极为平静又沉默地否认着。但是心中其实清楚……是……有过的。

老山主，也跟汐一样，也都曾经缔结过契约印记。或许要追溯，还是老山主先缔结的吧。而自己要是没记错，当年那些把酒聊天中所提到过的，汐侯大人会去缔结契约印记，还是同老山主有着关系的。

契约印记的结成，巫女一族的传承。初始之时，对于老山主和汐侯大人来说，都是有些同地界交界的定下有些类似之感的。

比如沂竹镇西郊那处的交界。那座后来落成的台门院落，显世一般人类并看不到，虽说要是能看到，那门外现今在着的老式油灯，其实对夜行人来说，照亮夜路还是不错的，就是落成在山同水两方这儿的交界上的。

这无形的交界，既模棱两可，又清晰无比。当然都是对于隐世而言。显世来说，就算知道了有这交界，时代传承、星转斗移间，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了，也是足够遗忘得比川“祈”镇这个叫法更彻底的了。

地界的交界一直有，未曾因为人类的意志改变过。不管城镇的规模怎么变，农田退为屋舍，屋舍复耕为田地，地界自身的交界是从未因显世的行为有所变过的。因为地界本身自有主。

而西郊的交界，还有其他几处其实墨泽也不清楚具体哪几处的交界，当年定下时，不过是两位地界的主人，汐侯大人同老山主，友人间叙谈，喝酒赏景之际，投觳打赌之间，带着些随意和玩的心态定下的，并没有太过正经、类似各坐桌旁谈判而成。

交界，有不少处是如此；其他的，听以前提到的意思，不过就是剩下的，随手指点画一画补补齐这几处间的连续而已。

除了交界外，契约印记、巫女一族，据说也是初始时这么有些开玩笑、却又认真地开始的。

要不然，估计汐侯大人就算在那么早的当时，还没有老山主出事什么的一干事情发生前，汐侯大人貌似也是有些过去的因素，并不大乐意跟人类接触的。

而这再过往的因素，是墨泽听也没听到有提起过的。

地界的交界、契约印记的落成，都早已是墨泽来到这儿之前的事了，只是听到的，非亲眼亲耳。这对于汐侯大人的因素，更为私密，更是再之前的之前，更不是他可能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若说是发生在上古，墨泽都信。

隐约猜测，可能是有人类刚迁移到这边、初步形成了村落感小规模之时，就发生了的事。但必定是对于汐侯大人来说，不大愉快的。否则也不会有他一贯以来对人类没兴趣一说。

汐侯大人的巫女一族，原本也是因这再早些、墨泽也不知细节的因素，不可能会缔结成的。

但作为汐侯大人的友人——老山主，对人类的态度是更为亲近的。

老山主先行给予了有一族居于这一带的人类契约印记，随后跟汐侯大人往常来往之间，就同地界定下类似的方式，又说动了汐侯大人也缔结了。

当然对于当时的人类来说，有汐侯大人的庇护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

临水依水，自然有需，再加上汛期来个洪水之类的，那会还没现今河道这般，确实契约印记之后会有一个以祈祷之意为名的镇子——川祈镇出现，也是不难理解的。

但是，都已是尘封往事。是远比这被封印的梦溪记忆，更尘封、埋藏得深，更缥缈到近乎虚无和仿似未曾有过的。

墨泽有些没想到，梦语提到巫女的话题，还会牵扯着提问山这边是否有过。细想的话，会这么问也不是太过意外的事，可能是自己主观上宁愿早已尘封终化为无、也不愿提起丝毫吧。

不管梦语真实的用意为何，山一方、老山主也曾缔结有过巫女一族的事情，能过去就让它都过去吧，仿若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