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香气扬起、飘散，飘入了窗内。

也有，吆喝声、热闹音，传递着，入了这二楼窗内的世界。

但终归，这些由街上传入的，都隔着个以墙为名、以屋为名的界限。再显得热闹了，对于界限内之人、之妖来说，也还是界限内自生的声响、香气更来得强盛。

夹杂着、算是外头传扬进来最能辨得清的“糖葫芦”的吆喝声中，同在界限之内、屏风此侧的瞎婆子的说话声，有若清晨之际刚被敲响了的钟鸣，响亮着，但又一夜的寂静之后尚未全然反应过来般沙哑着。

“跟隐世联上，其实呢，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契机，千金难买，只随缘而遇。刚才也说了，欲望，契机。有欲望，就有万千可能。再糅合上那么点缘，便成了！”

陆筱颖极为专注地品着冰淇淋，专注到把“吃撑了”的感觉完全置在了一边。而更专注的，是仔细捕捉着这妖异婆婆说的每一句话。

想要知道好多、好多的跟汐有关的。可是……这个话锋，是不是有点，没再多跟泓汐有关了？

陆筱颖刻意冲着汐眨了眨眼。她不会摩斯密码什么的，这眨眼是眨不出特定的频率节奏来了。只是，以她自己的意念和自我感觉，假装对面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的汐侯大人，必定是能多少明白点自己这带着心头所想的眨眼。

而她心头所想，搭配着眨眼的，那当然是——泓汐的事呢？

“小跟班，该不会……没跟你家……”瞎婆子示意着汐处，“到过泓汐吧？”

汐没回应，倒是……

陆筱颖着实心虚了下。这瞎婆婆难道还能读心术？竟然是妖异婆婆问的！不是汐先看穿、说出来的。

“那就是没到过了。”瞎婆子继续说道，压根没必要等待陆筱颖回复，这微妙停顿了的小片刻便已是答案，“那还真是可惜了，还真跟那红色的三个小个头说的那样，没见过世面了。这世面呢，还是要多见见的。喏，改天多叫你这主子带你去见见世面。”

瞎婆子语中的主子，自然是指的汐了。

“顺带喏，当跟班也要认真，多跟着主子，也免得主子被些狐狸什么的、好看的动物植物精怪给勾引去喽。”

这话所暗指，也是很明确的了。陆筱颖很能听懂。看样子，瞎婆子是真以为汐没见过九尾，只是被只泓汐界内的普通狐狸给迷住了，迷到误把某些情话、玩笑话当成真的了。

“不过，见世面这事，你们自个改天，我这老太婆可不来掺热闹。今天，自然是讲今天联系至了有意思的事。就刚说那人类丫头、初中生，那丫头的欲望，我这老太婆可觉得也是很简单了。这个年纪的人类，估摸着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所以嘛……嘿嘿……”

实话说，这一声“嘿嘿”有些瘆人了。要不是因为知道这儿是隐世、而且也不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来的，陆筱颖觉得她肯定会被瘆到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但这儿……

合理、非合理都始终是相对的。那边的非合理，换到了这边的环境，外界有变，未变的因素也能从非合理成为合理的日常存在。

“情窦初开啊……”汐别有用意地笑着，特意对着陆筱颖的别有用意，“确实，这个年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吧，跟班？”

嘴中正化着的冰淇淋，是从冰冰凉开始的。此刻，脸上双颊却是有些热烫烫的。不需要镜子，陆筱颖都能毛估估知道自己脸能有多红。

真是，感觉自己真有个不得了的把柄，落进了汐侯大人手里……

不就是张小孩子情窦初开乱写的纸条吗？这大妖怪也太欺负人了，以大欺小！老是时不时拿出来提一提。

“所以，这情窦初开便相当于她的‘有所求’。懵懵懂懂的人类小孩，对情情爱爱有些个好奇、期待、或者渴望，也是正常，并不是什么羞于见人之事。不过大概对于其当事人来说，是不会承认这点的，会有情绪干扰，不敢说。欲望有了，契机呢？鬼节前，那集市？”

“没错了！”瞎婆子回着汐方才的话语，“河边那临时集市里头，可是显、隐世双重份的热闹。掉了个东西啥的，然后为妖异所化、混于人群中的‘人’，给捡了起来递还。很简单，但契机已足。懵懂的小孩嘛，稍微讲究点皮相、礼貌之类，就能给忽悠到了。”

说得如此直接……陆筱颖听在耳里，心里头暗自反省着……

仿佛，说的是自己……

去同那一夜色中的繁闹所结合，小璐也是掉了东西。而自己，掉了书，可能也还算掉了自己到水里，程度更深点吧。原来概括来说，故事是如此相近。

但故事发展之后，陆筱颖可觉得必定会是不一样的。

要都是一样的话，是汐一样不会伤害自己、反而救过自己的妖异的话，那自己暗自的担忧就完全瞎担心了。可不信都会这样。

是会有汐这样的妖异，但也有那位是叫潇的名字的妖异吧，类似不一样的。

如果遇到的是潇类似的，或者说，其他各种的，总之，都是有着可能性往不好一面发展的。顶多，源头的契机，起始时是如此相似。

“皮相这点，确实。我家跟班就是一花痴，容易被皮相迷惑。有时候，我还得看着点，免得她被其他好看的什么给拐走了。”汐不紧不慢地道着。

“你才容易被拐走！”乖乖保持着闭嘴的陆筱颖，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了句，顺带，桌下，踢了对面的汐一脚。

“哦？这样啊，所以说，那三小个头老说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还真有点么道理了嘛。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我这老太婆还真说不大好，有些怪了。瞎猜猜吧，能化成人形没多久吧？”

陆筱颖已经听到了隔壁那桌、再次招摇而起的忍笑声。

“那还真是非常需要见世面了。咱妖异呢，存在的时间是远比那些个几十个年头就差不多了的人类来得久的。也有这时间去见世面。也是这时间要更久些，更需要学会去看得透些。皮相啊，不过是皮相，重要的还是内的东西。也是老生常谈的话喽，不过，不要太被皮相给迷了眼喽。”

瞎婆子这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还是被汐给接上了话茬、给打断的。

“瞎婆子，刚那说的初中生小孩，因素是都齐了。显世的人，要跟隐世牵连上了，套路可能不同，但七八成基本都差不多。但我有点好奇，按理来说，这不是那人类，跟连上线的妖异间的事……”

汐手中尚有着店中珍藏佳酿的酒杯，一抬，示意方向便是另一桌。红色小妖们正吃得热火朝天，以听着瞎婆子絮叨阔谈为伴奏、屏风内那丝竹之音为主奏，岂不乐乎。

“好像知道的妖，还不少嗷？”

汐这提点，陆筱颖也才意识到这点怪异之处。虽然不是人类的世界，但有的理，应该还不至于相差太大的吧。这个事情，确实说起来就只是一人一妖之间的，就跟自己同汐的相遇一样，是汐同自己之间的事情。

就算现在，间接来说，仿佛有不少妖知道的样子，但也有一点是因为汐好像是对于这个地方的妖异来说，很厉害的人物的缘故。

那么，所以，跟小璐有瓜葛的，也是个很厉害的大妖异吗？

但感觉好像也不对，要真这样的话，汐干嘛还要问？

没有头绪的疑惑，就如一个毛线球，知道必定是有个线头的，但却始终寻不到。而相比这样的一个毛线球来说，陆筱颖此刻眼下心头的疑惑，要寻到这线头还是要容易得多了的。

毕竟，把她也当成是个妖异的瞎婆子，对于这样的八卦解答，可热情了！

“这事嘛……哈哈……”

瞎婆子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脸上又是卖着关子的神情。故意拖延了少许片刻，她才缓缓而道出来。

“这事，说来也是巧。要只是两者之间的事，这镇子里头，事儿结束之后，聊天啥的提及了倒是有。但这个事吧，还没到结束的点呢，也就才刚开始，确实有那么些个妖异知道了的。比如我这老太婆，比如那桌那三小个头，当然，还有其他再多的比如。”

微许的停顿后，瞎婆子话音再次落起。

“那临时集市在哪，知道的吧？”

“河边。”陆筱颖鲜少地搭腔了这一句，答得极快。答完才发现，汐侯大人不是给自己加了什么暗示，不能说的吗，跟小璐相关的？噫？说这两字竟然没事诶。还真是微妙的妖术！虽然刚才是没说出其他太多东西了。

“没错，河边！”瞎婆子的声音一听，便已知她正兴头之上，或许是真许久没有人听她那么耐心地侃侃而谈了，“这镇子上的妖异，镇子外、附近里头的妖异，可都知道这盛事。显世所起，但有热闹，哪能缺了隐世的影，对吧？”

“而巧的是，集市，是河边。虽然每年头有这临时的市啊，都基本在那，但每年头里可不是每个年头都能跟些事，也巧合地碰上的，对吧？”瞎婆子边说着，边挤弄着眼眶内一片皆白、无瞳可寻的双眼。

“嗯。”汐应着，一手于桌上，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若有所思，旋即开口问道，“水灵，是吧？”

“哎呀！这老话怎么说来着？宁跟明白人打一架，也不跟糊涂人说句话。这跟‘明白人’说话，一点即通，就是爽快！”瞎婆子继续挤眉弄眼着，只是转而“看”了“看”红色小妖那桌，虽说也只是动作，眼内并倒映不出什么景了，“可比那些个小个头……”

话未说完，意已到。

瞎婆子转回头来，大概也是以心、以常理感知到了陆筱颖的一脸茫然，便又继续说了起来。

“小跟班，我猜，定是不解的样子。集市在河边。哪怕是岸边，但离水足够近了。咫尺之间，这集市的日子，那所属于汐侯大人的水灵，也自是多少会凑些个热闹了。这点，这镇子里头，大家伙可都是明了的，对吧？”

只是意思性的问句，瞎婆子并未等着任何“人”给予答复，便又立马接着说了下去。

“而那家伙，跟那人类丫头刚牵上线的，就故意施法让那人类丫头的东西、好像自然掉了一样，再拾起来还过去的时候，被水灵给刚好撞个正着了！”

极有激情的描述，随后，瞎婆子却在这里一个猛然的刹车，戛然而止在了那处。大概，这便是留足悬念极佳的阐释。

正是这悬念十足，被水灵给撞见了，会怎么样，到目前为止，陆筱颖还是不知的。

但是知的是，仿佛有点懂了，为什么印象里头，那天是有见到过水灵的！原来如此呀！是真有水灵呀！

哎呀呀，汐侯大人的水灵。所以……算不算某种程度上……水灵有出场的戏份，水灵又是所属汐侯大人的，所以不严谨的传导下来说，嗯，有汐侯大人的戏份？

这么快速想着的陆筱颖，又朝着汐特意眨巴了下眼。隐隐地，她还有另外种的感觉，本来就上学放学、做作业、看看书，做只又宅又懒、小幸福的平凡懒熊熊，自从汐侯大人出现之后，感觉自己动脑子的时候也比以往多了起来了。

长此以往……嘻嘻，变得越来越聪明的自己！

“被水灵给撞着了啊，这妖异，运气还有些好。”

汐缓悠悠地道着，打破了这一桌为酝酿悬念而生的片刻安静。

看似，汐是完全无视了陆筱颖的眨眼示意，但嘴角中不由溢出来的浅浅笑意，又明显地，是捕捉到了陆筱颖那点小心思的。

当然也就仅限于陆筱颖觉得水灵有关、汐侯大人也会有关的那点心思。至于另外的，陆筱颖自我沉醉式地，觉得自己会越来越聪明，这点带了些小傻乎乎的心思，汐可就不知了。

“那可不！”

瞎婆子这铿锵有力的三字，在屏风这侧的空气内传导、传达。

不过，仿佛也就仅限于了这桌之内。

另一桌的白吃白喝、欢哉乐哉着的红色小妖们，却仿似对这空气因音、而颤起的波动完全抵抗似的，依然自己乐在自己之中。

只是刚巧的“是哦。那家伙运气，是真可以去显世里头买个彩票了。”、“那家伙被水灵撞正着时候，听说可好笑了，哈哈哈。”之类的，些许几句，印证着，这两桌实则都是关注着同一个话题的。

“诶，你家这跟班，我感觉是真没见过世面呢。是不是又不懂了？虽然只是我这瞎婆子猜的、瞎感觉的。”

突然这一句，尴尬到了的陆筱颖微张着嘴，都忘了继续把勺子递往嘴里头。

“嗯，有些吧。这镇子的时间，是流转的，但跟其他很多镇子比，也算是十几年、十几年的变化算少了，仿佛时间流到这里凝固了些一样。然后我这跟班嘛……”

汐的声音颇为好听，再配上这慢悠悠的语调，一丝丝的错觉感，在陆筱颖心头蔓延开来。

外头是透窗而入、以红为主的光亮，莹莹亮的，也若像是先前听到过的声许叫喊声中那“糖葫芦”所能让人联想而开的感觉。但也更易，联想至，冬日。

虽然现在这个季节，还远没法跟冬所联系起来。但在这光亮中，仿佛，只有冬日的严寒，才能更衬得出这样莹莹透亮的暖意。

而汐那好听的声音相伴之下，温度适宜的这室内，就恍若是在冬日的室内，暖乎乎的，对比之下简单的幸福感更溢。

是呢。这个季节，可不是冬天。

随意地瞥到了眼窗外。

泓汐，说有雪山的泓汐，是不是就是这会一样的感觉呢？有雪山相伴，透凉透凉的风，能侵入骨般；但是，雪山旁肯定有房子，屋子内的暖意更浓，隔绝了寒凉。

简单而平凡的一日，但却又是跟日常的日常所不一样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