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刻仰头而视，外面的天穹之处，正是平静的夜色浓浓。安静，有如悠扬的乐曲、无形却实在，流淌于名为“夜”的幕布之中。

而若视往地面，这沂竹镇中藏纳的一方地域，显世之面，如天穹那般宁静；隐世之面，却是此刻窗外熙攘正浓时。但是这份人类面前不会轻易显露出来的归类为熙攘、热闹的祥和，在瞎婆子的话语之中，也是暗藏着诸多的漩涡，实际并没有表象所见那般其乐融融。

照理来说，这个晚上才遇到的瞎婆子，交道打得不深，顶多也就能称之为“萍水相逢”，但瞎婆子的所说，故事，却并不似真天马行空、毫无根据的“故事”。

这本应也会有如街头巷尾八卦、闲聊之类的话语中，却处处能让听者感受到一份真。更别说，确实里头有的事情，从知情者汐的角度来讲，确实是真，虽然还不是全部。

也正是这夹杂进了的真实，更会让听者用心而聆。

“这么听下来，汐侯大人，大好人啊！”

还是陆筱颖先说的话，听到瞎婆子极为肯定的“祸起萧墙”、以及前面提到赤潋的些许，她的感叹当然首先是要基于自己最有关联的汐了，至于其他的，那是作为“首先”之后的“然后”。

“不对，大好妖啊！”音随语，语随心，陆筱颖说话时的声音也带了份如猫慵懒、又讨喜的甜，毕竟这话可是在汐侯大人本人面前，说着汐侯大人本人的好话哦。

“哈哈，好不好哦，老太婆我可不敢瞎定论。各自的立场、角度不同，好和不好，是真不好说呢。我来这后，从一些小妖们口中听到的，大家伙可是觉得墨泽大人比汐侯大人来得亲切多了。要是按这一份来比较，嘿嘿，那可就‘不好’喽。”

但瞎婆子又立马补上了其他的话语。

“但是！要从刚才我所说的，当然不是我为了怎么给别人拍马屁什么美化的，赤潋大人这事吧，细节就算我非亲历者，大概的，我所知道的来说，我倒是觉得确实汐侯大人这做得，足够地道喽！”

瞎婆子也这么说，陆筱颖更加用力地点了点。

“我也觉得！汐侯大人超级好！要是再亲切点，我觉得会更好！”陆筱颖说着，冲着汐眨了眨眼。瞎婆子还不知道这一桌的、请客的大佬就是汐侯大人，有的话不好直说，还真有点尴尬嗷。

什么亲切点，她的角度来说，还好了。

其实陆筱颖感觉，汐不要那么纠结于“钱”这个事情吧……比如自己欠的连金额是多少都不明的钱吧……或者，不要那么记得那张什么自己写的、赵炎有关的纸条什么的了，那就很好很好了！

“不过，我有个小问题！”不懂就问，陆筱颖转而开始说夸奖之外、算正经的事，“祸起萧墙的话，那是……我觉得是不是也还有外人插进来了啊？”

这是陆筱颖听完瞎婆子到目前为止，有关“祸起萧墙”话题的感觉。感觉地界再厉害，应该鬼节还是瓜葛不到的吧？但是又反复提着鬼节，反正她是觉得，说不定有很厉害的、人死后世界相关的其他也有牵连吧。

“那假如是自己内部的人，整了个外人插进来，这个……是不是有那么点，自己给自己找事，胳膊肘往外拐什么的啊？”

“哦，我跟班变聪明了哦？”汐笑着接着陆筱颖的话，“鬼节有关，瞎婆子也说了鬼门估计有异样，那肯定是还有第三方力量也介入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小花痴这疑问提得不错。不过你能想到的，引入第三方的大佬，可不会没想到。”

陆筱颖稍微嘟了嘟嘴。干嘛说那么直接嘛！只要到“变聪明了”什么表扬的话，不就好了嘛。虽然是这样了，大佬肯定会有想到，但是不说出来，那不就证明自己“聪明”！

“那是，那是。必然是有想到的。这负责地界有关的大人物们，可不是我们这些，哎呀，就惦记着好吃的、好喝的什么的。人家会那么做，自然是考虑过自己的事儿的。我不是那位引入了鬼节有关的大人物，但是的吧，我可觉得啊，必然是有考量过的。可不会白白让引入的别人，给轻易介入了这头地界的事，顶多嘛……”

“互相利用下嘛。”汐笑着，接上了瞎婆子的话。语气还是那么轻描淡写，好似只是看着盛放了的花、花期已到限、自然而然落下那般平常而已，没什么好觉得应该有所感叹的。

“对头！可别把别人，都给想成傻瓜喽！大智也可若愚呢。山这方的，‘萧墙’内之事，有这能耐可以成为地界上的大佬、也有能耐引发这事，可不会是那么犯傻的人物。而这鬼节的时候，还看不到形、光从亡魂数来说是有介入的外人，能有这能耐让鬼节格外热闹，也可不是能小瞧的人物。所以喏，两边必定有着自己的考虑，这会，只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从汐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也是极为赞同瞎婆子所说的。

显世之中，以前就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重农抑商”，虽然有一定程度来说，这是为了护着某些集中着的权吧。而“商”者，说白了不就也是两方对交易的标的，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而已。

“抑商”，某个时间段的产物。但在汐看来，抑着的，只是狭义而言的“商”。别那么狭隘于一些事情，万物都有可能成为“商”。只要有利益在，都是可的。就算是“抑商”的时代，就算有形之物间的“商”可抑；无形之物间的“商”、无形之物同有形之物间的“商”，可不见得会不存在。

所以嘛，小花痴想到的这点，基本不用去多虑。结果如何，不可知，是不是真会被外人钻了漏子。但是，源头之时，不可能会没考虑这个因素。因为，这也是跟自己泓汐开门做生意一样，“商”！

利益所存，各取所需。各取之中，不会是尽善尽美的，总会有些反向的因素有爆发的可能性。现如今的显世，契约、合同、协议，在汐看来就是顾虑了种种可能因素，最佳的体现。考虑了一谋而合，也考虑了，要是后面谈不拢了怎么处理违约什么的例外。

所以嘛，墨泽那儿，既然有大佬，发起了这同鬼节有关的“邀请”，那么同样的，以防后面没法愉快玩下去的可能性也多少会有考虑到的。

而相比之下，汐比较好奇另一个角度的话题，倒是不知道这瞎婆子会不会知道。

“诶，瞎婆子，我问个事啊。光前面这么听下来，是很容易觉得赤潋……大人……”

陆筱颖窃窃地笑了笑，这赤潋名字后微妙、不太明显的停顿，嘻嘻。汐是赤潋、赤潋叫惯了，不习惯突然加个“大人”的叫法了吧。然后这儿，瞎婆子还不知道汐就是汐侯大人，还得暂时假装下。

“就是一个名头。仿佛为她打抱不平什么的。但是，你也说了，是其他大人物发起的，并不是她自己。虽然动因会是个主观因素，但我觉得你的话，说不定也知道。动因是单纯从赤潋大人的角度出发，还是……墨泽大人，还是……两种都有的结合？”

再说出加了“大人”二字的称呼时，汐似乎已经瞬息之间习惯了。或许，还有那么点好玩的感觉在里头吧。

这个问题，问归问，但汐其实没怎么抱期望能得到答复。

确实是个主观因素。简言之，动机。

也正是因为有着主观的一面，其实除了当事人之外，都是很难准确获悉的。但是的嘛，有时候可以从实事之中推测出来。他想试着看看的，只是这份瞎婆子眼中的推测。

瞎婆子是说了不少，但，是否说得完整还是不好说的。

况且，要是说的一切，都已是全部她所知的；而目前来说，汐觉得有的确实不是胡诌出来的事，本就有些端倪吧。那么……全盘说出这些算敏感的事，目的是什么，就反而更有些可疑了。也可以说，是瞎婆子的动机，也是有些耐人寻思的。

不过，“说”跟“实在地做”比，那果然后者的威力更大点。所以嘛，不管瞎婆子是说全了、还是没说全，她的动机都没什么所谓。

相比之下，墨泽底下那位不知道具体谁的，要是真如瞎婆子所说的“祸起萧墙”，那这两扇鬼门估计也有他份。能有能耐还联合外头，搞个两扇鬼门来，也是有点厉害嗷。这位自己实际应该也很熟的大佬，才是汐有所谓的。

动机是什么？要是出于赤潋这的，没承继老山主的事情，当事人都没矫情暂且不论，时隔那么久才发酵出来，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就是个值得探讨探讨的话题了。

而要是不是赤潋的因素、纯粹看墨泽不爽，这会终于忍无可忍了的话，是什么事情触发了这个最终燃起的导火索，也是有点让汐好奇的。按墨泽的行事风格，不大可能。要不然，当年那说走就走、只留下现在那坟山的老家伙，也不会把自己的衣钵给了墨泽。

山一方交给墨泽，墨泽同人类能更为亲近算是一方面，免得过往和那时当下的事情糅合，反倒颠倒了平衡。这也是那家伙的一贯作风了，自己受伤了还惦记着别人！

然后，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墨泽做事情，靠谱。交给墨泽不是那家伙的一时兴起，这点汐是知道的。而因为这个，必然会留下个未来需要填补的坑，那家伙、老山主也是预料到了一些的。

但还是执意如此，是因为那家伙相信墨泽是能妥善处理好的，墨泽的性格和行事都不是那种容易招惹别人不悦的类型。瞎婆子前面提到的小妖口中的“亲近”什么的，这个就是某种写照。从某种角度来说，墨泽是比自己更善于处理人情世故这层的吧。

基于这些，汐的那份好奇和疑惑，便化为了方才问出口的问题。

如果是因为墨泽这边的因的话，导火索之外的，同样的，跟假如赤潋那头为因的时间点，也同样是个疑惑点。不管什么事情为起，没有当时那刻爆发的话，那么时间便是一个值得探寻的问题。

“哎呦，这问题，可就有些难回答喽！”瞎婆子细咬了一口这会换成了抹茶、绿叶形的唐果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也说了喏，主观因素。主观的东西喏，可没这果子一样，简单干脆，一眼可见。”瞎婆子示意了下手中还拈着的那一半“叶子”甜点，“得靠猜喏。猜中呢，也不排除……不！是基本就肯定，会掺和些进我这老太婆的想法！不纯粹呐。”

“那是肯定的。没直接跑去问、那个不知道是谁的谁，那不管是向其他的任何人提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不会纯粹！”汐回着。

陆筱颖看着点了点头的瞎婆子，悄悄地内心想着，这难道是“欲擒故纵”？明明妖异婆婆自己都很想说的样子嘛。然后还要汐先开口，仿佛打消了她的顾虑一样，然后才打算开口。

准备缓缓开口说道来的瞎婆子，清了两下嗓子。

“那我可就说我的想法了哦。这个动因是谁嘛，反正就我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感觉，当然是墨泽大人那喽！说是渊源是老山主那时就落下的，赤潋大人是最合适的候选人，但是，我的愚见嘛，其实重点从来不是赤潋大人没接，而是……”

瞎婆子又煞有介事地清了下嗓音，仿佛这样，说出的话才会更清晰些，才可以让这一桌之上、同样临桌而坐的另外两位可以不错过、不漏过任何一个字地听到。

“接的人，是墨泽大人！”

瞎婆子眼眶之内，因为看不见，早已没有了正常瞳眸的神采，已是全白一片的眼珠子，但是整体感觉上却依然能有一份精神奕奕透在其脸上。她转而“看”向陆筱颖方向。

“小跟班前面不是问过个问题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对吧？那回溯到当时那个时候，老山主这决定，在不少妖异眼中，至少老太婆我这马后炮视角来说，是有些‘肥水流了外人田’的味的！地界嘛，流动之中总会有妖异来去，跟显世一样的理。但是，唯独地界之主是不会流动来流动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儿，陆筱颖竟然想到“地缚灵”三个字！动漫里就有看到过。然后以别样复杂地眼神偷偷看了眼汐。

而汐，刚好错过了同这小花痴的眼神对上。只不过，他在那一瞬隐约有种感觉，刚才有种视线看着自己，但小花痴就坐对面，有个来自小花痴的视线也很正常，完全没当回事。

大概幸好没看到吧，要是看到了……这仿佛藏了些同情、可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陆筱颖之所以会有这眼神，无非就是联想远了。

之前河里，本来她会按照显世的惯常、觉得叫“水鬼”，但汐那边惯常叫法“执念”的儿时伙伴的存在，陆筱颖觉得，跟“地缚灵”也有点相似吧。虽然严格区别，她是说不上来了。但是困在了那儿！

瞎婆子刚才说的，地界之主没法流动，这点对于陆筱颖来说不难理解。

大地，基本来说是不怎么动的，哪怕也有沧海桑田了，但对于她的生命时间来说，等到星移斗转、沧海与桑田变迁肯定是她看不到的时候的事了，可以忽略。那，基本不会动的大地，地界之主的话，肯定是跟着“地”的，也就是说也没法动。

这么想的话……突然觉得……汐好可怜！虽然没有“地缚灵”那么难听了，但是，也其实是被困住了吧。困在自己的地界里面，没法自由来去。没法一般妖异那样，想去哪个别人家的地界就去哪个别人家的地界。

自己应该没理解错吧？汐侯大人是泓汐的老大，是地界老大的大妖怪，虽然不知道这个地界多大。当然这地界，感觉也就跟隐世有关，跟自己呆的世界，瓜葛不大的样子，好像。毕竟以前不认识汐的时候，也不一样好好过着日常嘛。

而瞎婆子的话音也还在继续响着。

“地界之主嘛，既然承了那份地界之主的权利，也肯定有些责任和义务的，所以反正，那是不能随着自个心意、随便往很远的地方去游山玩水去的。要是失了地界之主，嘿嘿，那可是影响有点大大的哦。反正呢，基本这样，然后初始的地界之主，也一般就是地界上化出的妖异。”

瞎婆子沙哑的音，显得有些抑扬顿挫。

“可是哦，墨泽大人不同！他并不是这地界上自生的，而是外头来的。那这老惯常的思路里头，不就是肥水流了外人田了，是吧？就算是墨泽大人承接了这位之后，就必然是做好这份觉悟的，但可不是每个妖异，都是想得通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