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形同枯槁，鬓发苍白，两眼无神，缠绵病榻。他曾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人，是马背上的英雄，是叱诧风云的大食王，但如今他只是一个被病魔折磨着的，靠汤药唯以继命的男人。

旁边有婢女正奉着汤药给王上喂食，见禾婳来了，便点头行了个礼。

她伸出手去，“我来喂吧。”

估计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了。

“你是禾婳吧，你长的与你母亲像。”他眼珠子转了转，颤颤地开口。

禾婳递过去一勺，“儿是禾婳。”

他握着着她的手，“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禾婳摇摇头。

王上起满褶皱的脸，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他泄了气的面孔开始扭动，但他的嘴张张合合，激动了半响，也没吐出一个字。最后，竟是眼角颤动，未语泪先流。

“你母亲，能歌善舞，你这名字，是她生前起好的。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出自先秦宋玉的《神女赋》，既能在幽静处表现文静，又能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母亲，之前，整个王宫都对自己的母亲很是避讳，她也觉得，王上该是很厌恶她才对。

此时，他居然还流泪了，这代表什么？禾婳不敢深想。

这时候，王上突然又狠狠地咳了一下，还把之前的汤药都吐了，她冲到外面急召医官进来。

王后听到寝殿的动静，唤来女官乐容，“快去把王世子接过来。”

一个十岁的奶娃娃，嵌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身着黑色玄服，在一众宦者宫人的簇拥下急急忙忙地跑来。

门口宫人纷纷向世子行礼，他一言不发，紧奔着寝殿而去。

一众医官闻声，提着药箱，来到寝殿，想要对王上进行针灸抢救。他却摆摆，示意他们下去。他把手伸向禾婳，禾婳趋步上前握住他的苍老的手。他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世子，微笑着示意他过来。

世子跪在床边，伸出自己的小肉手，王上把二人的交叠在一起，另一只手轻拍着他们的手背。

“婳儿和琮儿，都要好好活下去。”他像是用尽生命的力气在说这句话。言罢，他缓缓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阿父，醒醒！”禾婳试探地叫了几声。

不见回应。

王世子跟禾婳后退几步，接着他命医官们到床边查看，只见他们又是把脉又是针灸，一个年老的医官摇摇头，然后大着胆子到床头用力地掐着王上的人中。

这抢救大约过了半柱香。那位老医官垂头丧气地退了下来。王后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寝室，她握着门的手用力极大，青筋暴露，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表情。

医官们纷纷散开，那个老医官颤抖地走到王后面前，年迈的他对着她狠狠的一扣头。

“王后节哀，王上薨了。”

王后眼中氤氲，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传令下去吧。”她嘶哑着声音道。

一个宦者得令，就往外面跑去了。他要去礼部，让官员草拟天下诰文。

而后众医官纷纷跪倒一片，侍婢宦者伏地掩面而泣，哭声从寝殿传到室外，外面的巫祝卫军均放下手中的武器物件，跪下痛哭，哭声便又从贺穆殿迅速往外传，不消半个时辰，整个大食王宫便沉浸在一片悲恸之中。

阖宫纷纷在门口换上吊唁白联，不管身份品阶，所有人都要换上丧服。自即日起往后七天，众王戚后妃需得日日在王棺前轮流守灵。

宫墙之上，哀鼓响动。长号鸣起，恭送王灵。第三日起，就由礼部安排，聚集民间百姓在钟离宫门口吊唁。

百姓们提着花篮，放些水果，到钟离宫门前交由卫军拿去祭奠，自己则在广场上就地上摆放的蒲团叩拜，望先王灵魂早日超脱。

干乾九年五月初，大食国国王驾崩，依宗主国大唐国俗，请谥号，曰圣灵武王。幼子禾琮继位，时年十岁，因年纪尚小，由丞相王辅生摄政，由太后棠阳垂帘听政。

先王殇仪过后，便是新王的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朝堂，不可一日无主。新大食国王，于六月初七大吉，在王城举行了登基大典，并依唐律法，减民赋商税三年，特赦天下。

这厢，王殇过去之后。禾婳就设法去求见了太后，这边的事已经了了，她想自己还是尽快回钟南的好。

只是生母一事，她终究需要太后点头。

十年过去，她不知太后性情变化如何，但想想，如果换作是她，她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可不论希望有多渺茫，自己总要尽力一试。

也不知，银容姑姑那边，进行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