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死死盯着扬长而去的人,却不再撒疯似的叫骂。
她从地上起身,将已经摔坏的机关弩捡起来试图修复,只是几次尝试都已失败告终。
“阿硕……”黄叙怯怯喊了声。
他瞧着不停尝试的女童,望着她抿紧着唇眼泪不断滴落,却又不断用衣袖擦拭而不出一声,袖笼中的拳头终于攥了起来。
“黄射你不准走!”突如其来一声爆喝。
已经走出稍远的黄射一时呆愣,便又听一声叫骂,“不准你欺负阿硕!”
“啊呦。”黄射刚一转身,面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他一脸惊吓,不可置信的瞧着偷袭之人。
只见原本病恹恹的黄叙此刻势若猛虎,一顿拳打脚踢,虽然杂乱无章,但也拳拳到肉,颇有力量。
“你、你竟敢打我!”
黄叙连连挨上拳脚,急躲连退好几步,直到两个侍童出手,他才脱出黄叙的攻击范围。
而黄叙也已经力气使尽,早被制服。他喘着粗气,眼中怒火依旧炽盛,“给阿硕道歉!”
“凭什么啊?”黄射揉着口角的乌青,语气却有些心虚。
但他并未道歉,也不再计较,只是说道:“我推她,你打我,咱们两清了。我们走!”
两个侍童放开黄叙,跟着自家小主人离去。
不想黄叙却是不依不饶,再一次撒疯似的冲上去,作势打人,口中大叫,“不准走,给阿硕道歉!”
早有准备的黄射一下挡住他的拳头,狠狠警告道:“黄叙,别以为你我同族,我就不敢动你。实话告诉你,今日若不是在别家做客,我定然不饶你。”
他将人推攘开,又嘲讽挑衅,“虽然咱们都姓黄,但你们两家,一家不过是攀上了高枝的旁系,一家不过是碌碌无为的弃子,别不知天高地厚!”
黄叙被他话语一刺,倒退了几步,神情变得落寞,口中喃喃,颇有不甘,“父亲武艺精良,族中人人皆知。”
“你父亲是有些武艺,但那又如何?”黄射继续嘲讽。
他似要击破少年心中的某些美好,恶毒道:“谁都知道他多年不仕,整天只围着你这个病鬼打转。黄叙,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正是你这个短命的病鬼,拖累了你的父亲。”
“不!不是的!”黄叙又倒退了几步,胸膛起伏不定。
“哈哈,别不承认!倘若我是你这般半死不活,那定然早早一死了之,也好不拖累别人,顺带尽一尽孝道!”黄射话语诛心,已经全然不顾手捂胸口呼吸急促的少年,又一次招呼侍童扬长而去,“一个病鬼,一个野丫头,一把破弩,得意个啥!”
“你、你……”黄叙满脸通红,一口气憋在心口,竟是神情恍如,脚步踉跄,急往水塘边退去。
“噗通!”一声,竟然是被气得昏厥过去,跌进了水塘之中。
这一下惊呆了众人。
就连黄射也回过身来,惊慌失措望着水塘。
他毕竟也是少年心性,几句斗嘴皆为逞能,哪里想过真要将人逼死。那些旁支、弃子之论,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他刚才来时还看到自家父亲正和两个族兄弟相谈甚欢呢。
他一时呆愣,所幸身边一个侍童喊醒他,“公子,快喊人救命!”
“对,救人,救人!”黄射机械的应了几声,随后慌乱命令道:“快去找我父亲,找叔伯们,快去!”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长辈,希望长辈们出面来化解危机。
“阿兄!阿兄!”女童噙着泪水,朝水塘大喊了几声。
见落水之人也不扑腾,顷刻沉了塘,赶紧擦干眼泪,起身就跑,边跑边呼救,“救命啊,我阿兄落水了,救命啊!”
黄射被女童的救命声惊醒,顿时神志一清,也跟着大声呼喊起来。
“不好!有人落水!”
正往这边赶的萧凌和刘琦,原先的脚步并不快。虽然远远隐约听到几个少年孩童的争执,但仅仅当做一场热闹。
眼见争执越来越激烈,少年们的口舌之争也逐渐演变成拳脚,两人才加快了脚步过来劝阻。没想到尚未到达,就看到有人落了水。
“子玉,救人!”
萧凌一声令下,却发现刘琦颇有难色站在水塘边,并未下水救人。
刘琦一脸急切,对着萧凌疑问的目光,低声道:“阿凌,我……我不会凫水。”
他不敢看萧凌,似乎刚刚相拥而诺的豪言壮志,仅此一项就难住了他。
“噗通!”耳边传来一记入水声。
刘琦抬头瞧去,只见塘边留着一件外袍,而塘中多了一条人影。
“阿凌!小心些!”
伴随着刘琦的叮嘱和岸边其他人的焦虑,萧凌在水塘中几个浮沉,就已经稳稳将那落水少年捞出水面。她一手穿过少年腋下,一手将他下巴托出水面,自己侧仰身子,仅靠双脚踩水行进。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回到了塘边。只是水塘岸高,无处攀援,萧凌只得求助,“子玉,帮我!”
刘琦等人急急帮忙,上下拉托,不刻将人救到岸上。却发现那少年已经口舌紧闭,面色铁青,呼吸断绝。
“啊!阿兄死了!”女童一声惊呼,对着黄射怒骂捶拳,“你害死阿兄啦!你害死阿兄啦!”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没想害他啊!”黄射吓得手足无措,任由女童捶打。
“这……”刘琦也是一脸担忧。
无论是今日婚宴凶吉之变,还是人命关天后续难测,都是一桩棘手之事。
而更为巧合的是,少年刚刚被救上岸,先前奔去求救的侍童便带着许多人赶到了现场。
刘磐和蔡瑁引着一众家丁护院,在前面急驰开道。后面跟着不少人,有文士打扮,也有武人装束,尽皆脸有急切担忧之色。
一群人冲到塘边的时候,正好听到女童和黄射大呼小叫。
“叙儿!”一声大吼,中年大汉从人堆里挤出。
但见他俯身一探,当下脸色铁青,神情呆滞,不觉下盘失衡,跌坐在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场飞来横祸,叫原本英武非凡的中年大汉神情落魄,虎目含泪。他不可置信的抱着自己儿子的身躯,想发作却又强忍,最后只咬牙切齿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阿硕,你说!”
那女童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对上大汉凌厉的眼神,吓得赶紧跑向人群。往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怀中一躲,抽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是黄射。”
女童被自家父亲搂在身前,胆子又大了起来,条理清晰的指证道:“是黄射抢我们的东西,还骂人推人,阿兄就是被他害死的!都是他!”
“我、我……我没有!”黄射瞧着四周瞬间射来的目光,一时吓得不知所言。
“黄射!是你!”抱着黄叙身躯的中年大汉满脸怒容。
他不可置信瞧着几个孩子,似乎不敢相信孩子们之间的争执,竟会闹出人命。一事恨不得立马将五步之外的黄射抓过来撕成两半替自己孩儿偿命,但理智却只让他仅仅怒目瞪视。
忽然,人群中又闪出一位武人装束的中年大汉,先一步将黄射往自己身边一提,高声骂道:“孽子!你说,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父亲……”黄射先是一惊,待看清楚提拿之人正是自己父亲之时,心头却是安了不少。他颤巍巍辩解道:“阿父,不、不是我,我没有害人。我、我只是骂了他几句。”
黄父听到自家儿子辩解,顿时眼珠一转,偷偷对黄射使个眼色,再一次高声喝问道:“射儿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许隐瞒,全部都说出来。”
黄射也是聪明孩子,瞧见自家父亲使眼色,当下心头一亮。随即委屈告道:“黄叙打我,我才骂他。他自己气不过,跌水塘里去了。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一番阐述,还故意指了指自己口角的乌青。
“你撒谎!”女童立马反驳,“是你先抢我的机关弩。”
“是你们先不肯跟我玩!”黄射也不退让。
一时之间,两个孩子竟斗起了口。而一众围观大人,却都没有出言劝阻。
不熟识的人自然是事不关己闲看热闹,而认得相争几家的人,却总是估量着各家人背后的依仗。眼下当事几位家长尚不知用意,别人又岂会多嘴。
正当两个孩童越吵越凶,而旁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凭空一声厉骂,打破了这种各怀心思的诡异。
“都住口!人还没死呢,吵什么吵!”
清亮厉喝,夹着言语中略微的粗鲁,却是一个娇俏的女音。
“阿凌!”刘琦一醒回神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四顾相望,似要寻找这个女音的源头。
他几步冲向塘岸,正发现萧凌手攀磐石,瞪视着他。没等他开口,萧凌已经不耐烦的喝道,“还不快拉我上来!还要我在水里泡多久?”
适才将溺水的黄叙送上去之后,萧凌便等着刘琦再来拉他。没想到岸上一打岔,却叫刘琦忘了此事。
虽说争执之事不过短短几句话语,但对于心存救人心思的萧凌来说,却是在浪费最佳的施救时刻。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厉声怒骂。
刘琦神情一暗,也不知心中所想,只是默然伸手。
此时也有数人寻到了声源之处,见刘琦俯身塘边,也一并赶来。几人七手八脚相助,将萧凌从水塘里拉了上来。
盛夏炎热,衣着单薄。
萧凌脱了外袍下水救人,此刻身上只穿了贴身中衣。浸水湿身,掩不住玲珑曲线。适才众人拉扯她上岸,并没留意。此时人到岸上,细看之下,都不免有些移不开眼。
“阿凌?”萧岱也在人群中。
他自然也看到了湿身女郎的曼妙身材。但只一眼,便神情一愣,当即挤出人群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身形将爱女挡护起来。又解下身上外袍,很快披在了萧凌身上。
“阿凌,怎么回事?你也落水了?”萧岱原本是跟着来凑热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牵扯其中。
他神情紧张,护着萧凌想要问问是否有所损伤。
却不料萧凌只是将外袍一接一披,随口答了句,“不是。”便急冲冲走向那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少年,“阿父,你且站一边,我先救人。”
“救人?阿凌适才下水救人?”萧岱忽的身形一滞。
他愣在原地片刻,随后沉声喃了句,“那少年不是已经没有气息了么?”
就在萧岱神情有异,自顾轻喃的时候,周围也有不少人听到了萧凌那句“先救人”。
一时间,纷纷接耳,尽皆惊疑。(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