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言不置可否、悠闲的端起放在桌边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放在嘴边抿了抿：“伶欢，你意思是师傅现在还不够厉害？”

叶伶欢立刻捂住了嘴，支吾道：“师傅，我错了，以您现在的功力，即便加上四海，也是一枝独秀。”

尘落言嘴角咧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笑了，他的笑很干净，仿佛不属于红尘。

叶伶欢见尘落言笑了，也在一旁傻傻的笑：“师傅，太好了，您不生我气了。”

‘咳咳’，床上传来女子咳嗽声。

叶伶欢急忙上前探察：“师傅，她这是要醒了吗？”

尘落言没有急于走到床边，他只淡淡的应了声：“你先去煎药吧！”

“好的，师傅。”叶伶欢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在叶伶欢十岁那年，就被父亲送进了碧潭幽涧，尘落言在叶伶欢的眼里，既是师傅、也是兄长，她把他当成了神一样的存在。

不是叶伶欢刻意吹嘘，在那些有幸见过尘落言的人眼里，他的的确确犹如天上下凡的仙人。

显然，床榻上的女子也不例外。

“我这是上天堂了吗？为什么会见到神仙？”随后眼皮越来越沉重，女子又幽幽的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的黄昏。

这一次，她感觉浑身轻松多了，尤其是身体里好像还有一股强劲的内力想要破体而出。

“别动，你先试着适应下现在的身体，再慢慢起身。”尘落言干净清爽又带有一丝冷冽的声音，不禁让女子微微一怔。

待她完全恢复意识后，没有像常人一样大声惊呼，而是将视线定格在床榻边的尘落言身上：“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尘落言与女子四目相对，他从女子眼中看出了太多难言的复杂情愫。

女子轻叹一声：“你不该救我的，最好是任我自生自灭。”

恰好被刚送药进来的叶伶欢听了去，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吧，你意思是我师傅救你还救错了，你知不知道我师傅为了救你，牺牲了多少……”

“看外面的天色、快要下雨了，伶欢，你先去拾点柴火回来。”尘落言及时出声打断了叶伶欢的话。

叶伶欢气得直跺脚：“师傅，我真为您感到不值。”鼓着腮帮，悻悻离开了。

“无需介意，她叫叶伶欢，是我最小的徒弟，个性率性纯真，对你并无真正的恶意。”五个徒弟中，唯有叶伶欢是最让沉落言放心不下的，她善良单纯、嫉恶如仇，又是一介女流，若投身江湖，怕是会顷刻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女子脸上愧色骤显：“刚才实在抱歉，我本应该感谢你救命之恩的，却变成了对你的抱怨。”

“无妨，既然你醒了，我觉得有个问题还是有必要向你解释清楚，那就是关于你的脸，想要完整的恢复，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我知道你从前的样子。”

女子眼神瞬间变得落寞：“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岂能儿戏。”

“我……”女子一时语塞。

尘落言见女子为难，想必有她的苦衷吧，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否告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好差人送你回去。”

该不该告诉他真名？还是算了吧！

“你唤我琴儿就好，从小流浪、四海为家。”

一听就是在敷衍，尘落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非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

碧潭幽涧，听起清新高雅，但那是给不熟悉它之人的一种感觉。

它身处江湖，时而高调、令人闻风丧胆；时而低沉、令人无从忆起。

碧潭幽涧的主人，更是神秘莫测，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最为骇人的是无人能清楚知晓他那魅惑众生的脸庞下面究竟藏有多少张不为人知的脸。

如若南宫沁儿一开始就清楚大家对碧潭幽涧的定义，那或许她宁愿从不曾认识尘落言，落言、落花无言、注定伤感。

“我们明天一早便要离开此地，你随我们一起？”尘落言从不强求任何人、无一例外，但唯有这次、他怀揣期待。

南宫沁儿深思数秒，仅凭自己现在的能力，怕是很难走出这片深邃悚然的崖底，不如先跟他们一起，往后再做打算。

既然上天给了再次重生的机会，那面对曾经受过的伤害，便再也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大度到身心在受到巨大的重创后，还能若无其事：“也好，只是接下来会多有打扰，琴儿在此先行谢过。”

“举手之劳罢了。”她不同于一般女子，醒来后不但没有寻死觅活，反而异常的平静，只是太过于平静了，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可至少她没有轻生的念头，眼中还拥有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气。

入夜时分，寒意渐凉，南宫沁儿蜷缩在床榻，迟迟无法入睡，她从小就畏寒，一年四季，上至寝宫的位置、下至凤塌的选材，都是经过层层甄选、严格把关过的。

凉意渗入骨髓，南宫沁儿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突然，一阵如天籁般的琴音响起，反正都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看看。

南宫沁儿起身，穿上叶伶欢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披风。

不得不说，叶伶欢的确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捡完柴火回来，第一时间就是为南宫沁儿赶制了一件披风，生怕夜里太过寒凉，她会被冻着，

可惜最后还是低估了南宫沁儿的畏寒程度。

来到竹屋外，借着皎洁的月光，正前方一处高耸的崖壁上，淡绿色华衣裹身，外披一袭白衫，随微风而摇曳，月光洒落在那根如山河般碧绿的玉簪上，仿若一位与世隔绝的仙人，令人无限遐想。

尘落言，若不是傍晚时分从伶欢口中得知，至今还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只是这名字，显得略过于凄凉，但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而自己？

南宫沁儿下意识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凹凸不平、粗糙不堪。

是不是从今往后，只能以这副丑陋不堪的姿容示人，当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再与父上、母上相见时，他们还能认出他们的女儿南宫沁儿吗？

会吗？恐怕永远不会了，南宫沁儿的名字也完完全全在他们生命中被南宫菱儿强行占有。

他们只会当自己是个冒名顶替、十恶不赦的罪人，那既然如此，恢复容貌还有何意义。

南宫沁儿转身进了里间。窗外，尘落言指尖飞舞，时而高亢、时而婉转，让人不禁联想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琴弦无端、锦瑟华年，无形中被推波助澜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翌日，南宫沁儿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张华丽又不失清雅的蝴蝶面具，上面还嵌有一层黑色薄纱，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在南宫沁儿很小的时候，就对蝴蝶情有独钟。

她喜欢它们的坚韧、喜欢它们的执着、喜欢它们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喜欢它们在雨后展翅高飞。

如果没人叫她，她可以一个人与蝴蝶争相嬉闹数个时辰，常常流连忘返。

于她而言，破蛹成蝶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她不甘一辈子束缚在王宫，之所以会答应凤钧逸的求婚，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那份难能可贵的承诺：他愿意陪着她跋涉千山万水、他愿意陪着她游历天南海北，她累了、他等她；她倦了、他背她；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他可以无条件去支持她。

他是天之骄子、她是人中龙凤；他一诺千金、她誓死相随。

往日誓言、言犹在耳，兜兜转转、却已物是人非。

叶伶欢刚好走了进来，见她拿着蝴蝶面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安慰：“你别多想哈，面具是师傅亲自做的，足足花了差不多半宿的时间。”

“啊？是么？我不会多想的，你们若是嫌弃，早就嫌弃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这张面具而已。”不过伶欢倒也提醒得对，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猜也能猜到，目前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他人看来，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要多狰狞、有多狰狞，怕是很多人见到后，连作呕的心都有。

想必钧逸哥哥也是如此吧，若不出意外，也许他此刻正和南宫菱儿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思及此，南宫沁儿悲从中来，强忍了这些天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往下掉。

被最心爱的妹妹背叛，最在乎的钧逸哥哥也被她抢走，天下之大，却再也没有自己可以容身的家。

叶伶欢傻眼了，急得抓耳牢骚：“那个……师傅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美不在于表象，而在于心灵，所以不用太在意，否则适得其反。”

不说还好，一说南宫沁儿哭得更伤心，叶伶欢变得手足无措，她本来就不会安慰人。

正当心急如焚，尘落言出现了，示意叶伶欢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