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巡回演唱会，在东京结束。
金箔纷纷扬扬地撒在舞台上，七个人的头上都沾了不少，但没人去在意。
在全场粉丝激动与不舍的狂欢里，队员们站在舞台中央，手拉手，朝着对面的粉丝们，深深鞠了一躬。
经久不绝的狂呼声仍在继续，大家紧紧盯着站在最中央的叶丞，希望他可以做出一些反应。
这是属于叶丞的，和大家一起的最后一场舞台。
为这一刻准备的丞字灯牌，陆陆续续换了颜色，整个体育馆闪烁的是彩虹般的光海。
其他队员都已经直起身子，连身后的特效师灯光师们也来到舞台上致谢，只有叶丞依旧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
他身上穿着的，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登台表演时的衣服。
眼泪憋不住了，他眨眨眼睛，换上开心的表情，直起身子。
“谢谢你们。”
“那种场合，你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哭出来。”黎桉见酒瓶子见了底，伸手从桌底拿出一瓶新的，给两人满上。
“还是二锅头带劲。其他的怎么喝喝不惯。”叶丞已经微醺，手伸出去都抓不住杯子，“难为你带着二锅头来东京。”
“回国的打算呢。”黎桉搓了搓脸，他跟叶丞都属于特别能喝的，已经三瓶见底了，晕倒是不晕，就是脸烧得疼。
叶丞顿了一下，没说话。
演唱会下来当晚，大家一起吃了饭，算是送叶丞的一顿。
俄罗斯籍的队长明显喝多了，大腹便便坐在叶丞旁边，蹩脚的中文夹杂着大舌头的当地口音：
“丞，你是我见过的坠......嗝......坠油修的中国忍。不舍得你。”说罢伸出熊掌拍拍叶丞的肩。
力之大，叶丞一个激灵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喷了出来。
其他人哈哈大笑，叶丞也笑着捶了回去：“舍不得我？你这是恨不得拍死我。”
笑完众人都沉默了。
本来今天晚上谁都不愿意提叶丞退队的事情，就当平平常常大家一起吃了个饭。
“叶丞，要不别走了。”不知道是谁低低地说了一声。
屋子里就他们几个，都喝多了，三三两两瘫在一起。
叶丞抬头望向天花板，又看了看他们，苦笑：“我有必须要去解决的事情。”
“总得面对，该回去了。”
叶丞退队的热搜迅速登顶，由于官方提前把消息放了出来，粉丝们的反应并不大，更多的是不舍。
今天演唱会结束，粉丝们又一次团建。
“粉丝们已经炸了。”黎桉点开微博看了两眼，也转发了一条相关帖子。
“你呢，什么时候回国。”叶丞盯着他。
后者波澜不惊地低头刷微博，无奈叶丞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一直盯着他，只好放下手机回答：
“先在东京玩儿几天，回去还得赶毕业论文，头疼。”
“一个人？”叶丞挑眉。
“你也可以留下来陪我。”黎桉笑。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叶丞瞪他。
“叶丞，我大老远从美国飞来日本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个。”黎桉也瞪他。
明晃晃的大灯下，两人互瞪着。
“噗嗤。”叶丞想起两人儿时玩儿过的瞪眼游戏，忍不住笑场了。
“本来我想很严肃的和你讨论，”叶丞抹了抹嘴，“洗澡去了。”
知道叶丞离开很久，黎桉还是保持着直愣愣的眼神，发呆。
算了算，得有四年了。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很相信以前叶丞奶奶和他说过的话：
“两个无论以何种形式相连在一起的人，即使隔得再远，总还是会碰到的。”
“躲不掉的。”
叶丞洗完出来的时候，黎桉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脑袋放在交叠在一起的胳膊上。
新打开的二锅头才喝了一点点，叶丞找到盖子盖上放回桌下，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
黎桉怕花生米不对味儿，干脆一起带来了。
叶丞叹了口气，“知道你不想提这事儿，我替你着急。”
他看了看当地时间，凌晨一点半，父亲这个时候应该还没休息。
呼了口气，他拨了过去。
“丞子。”叶铿然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与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爸。我明天回去。”时隔五年父子俩的通话，叶丞揉了揉鼻子，强迫自己不要声音发颤。
“好。我安排人接机。”声音波澜不惊。
“嗯。”没等叶丞再说什么，对面已经按下了结束通话。
啧，倔老头子。叶丞笑笑，开始往行李箱塞东西。
把书桌上的谱子整理好，按顺序夹进书页里。一切都打点好，叶丞摊在床上，视线渐渐失了焦，周围开始变得混沌一片。
难得睡了个好觉。
叶一送走老师，去后院喊奶奶吃饭。
奶奶照例一下一下抚摸着门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嘴里还不时地念叨着什么。
“奶奶。”叶一出声提醒。
“好。”奶奶收回手，把似乎还没有说完的话也收了回去。
今天有她最喜欢的粉蒸肉。
奶奶似乎忘性很大，一直不停地往叶一碗里夹肉。叶一也习惯了，配合着她全部吃完，夹一块吃一块。
“慢点吃。”奶奶笑呵呵地看着叶一往嘴里送肉，只觉得比自己吃了都香。
来到奶奶身边的这几年，叶一长胖了不少。刚来时，
“课业都能听得懂嘛。”奶奶乐呵呵地问。
“嗯。”叶一点头。
“你哥哥明天回来。你明天哪里都不要去，我让你哥哥来接你。”
“......好。”
“傻孩子，就不问问为什么。”奶奶伸手揉她的脑袋。
“你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这里留我和老头子就好，你们偶尔回来看看我就行。”说完继续给她夹肉，恨不得她把一盘子全都吃了。
“奶奶，我不想走。我想陪着您。”叶一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出来。
奶奶起身去自己的房间，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块石头。
“走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记得一定要带在身边。”奶奶把石头塞到她手里，“它可以保你平安。”
这块石头平平无奇，纹理杂乱，还有明显的沟沟壑壑，就像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奶奶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也没问什么，揣兜里藏好。
“奶奶要一辈子住在这里么？”叶一问。
“没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是奶奶离不开这里。”奶奶拉着她的手来到屋外，指给她看：
“咱们住的这个房子，岁数比你奶奶都大。你爷爷执意要把自己埋在这里，我就在这里陪着他，不走啦。”
“落叶归根。房子也有灵，你不在了，就没有人气儿，房子就跟着回归自然。”
奶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叶一在一旁似懂非懂。
叶丞穿着一身黑，黑帽子黑口罩弓着身子手拖行李箱穿梭在人群里。
尽可能低调，他不想被人群挤来挤去的
终于出去了，叶丞摘掉口罩大口呼气，中国大陆的空气和那边没什么区别。
有人过来把他的行李接走，示意他上车：“少爷。”
叶丞咳嗽一声：“你叫我叶丞就行。”
“叶总的意思是，先见一见。”
叶丞呼吸瞬间变得有些艰难，他叹了口气：“先不见吧。你把我送回老宅就行。”
老宅什么都没变，四周的老树郁郁葱葱，枝杈上的鸟儿这几年来了又走，鸟窝明显多了不少。大黄看见他拖着行李箱走进来，慢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嗅嗅味道，抬了下爪子算是打了招呼。
叶丞想摸摸它的头，大黄灵敏地躲开，抬着尾巴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啧，这大黄猫，越老越矫情。
叶家宅子位于生态园中心，不同种类的草木把它们围在中间，在上海的闹市地段也算世外桃源，闹中取静。
叶丞走进主厅，陈设与他离家出走时别无二致。四十多岁的人喜欢盘核桃，茶几上常年摆放着两颗，累了困了盘一盘，戒烟想抽烟难耐时盘一盘。看得出来这几年一直没断过，都盘出包浆了。
打扫屋子的阿姨手拿拖把静悄悄地从他旁边走过，是他不认识的新面孔。
“先生每周末回来一次。老人搬走了，这里只留先生一个，多半有些孤独。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里。”管家看着他温和地说。
愧疚像一条小虫子一样从脚心爬到头顶，叶丞此时此刻内心十分酸涩。
“刚才老人说，明天需要你去接一个姑娘。”
“姑娘?”
叶一上学
叶丞凭着记忆把车开进那条小路。
光上山就花费了两个多小时，刚到山脚下，这条小路像是突然变出来似的，等着他开进去。
许久没来，记忆都分叉了。
叶一看着叶丞缓缓停下车，向他们走来。
这个人就是叶叔叔在美国生活的儿子，听奶奶说在他音乐方面很有造诣。
瘦瘦高高的，皮肤很白，就是头发...有些长。与其说长不如说厚，在炎热的夏天里给人一种这个人一定很怕冷的感觉。
“奶奶。”叶丞笑。
“龟孙！终于想着回来了！”叶一看见奶奶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拐杖，“再不回来我就派人去美国把你绑了......像话吗，一走就是五年，多亏你爸爸知道你的情况，家里钥匙都没拿.......孙子！”
“我本来就是你孙子。”叶丞跟她贫嘴，感受到叶一的目光，他看向她。
和叶丞对视的瞬间她赶紧低下头去。来了，来了，和陌生人相处的那种尴尬的感觉又来了。她不敢抬头，就盯着自己的鞋子。
这是她的毛病。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相处，也不敢对视。
俗称社恐。
好在叶丞没什么反应，又听奶奶唠叨了一会儿，任由奶奶边说话边捶他。
奶奶说得对，她不能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住一辈子，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只是......她在怕什么呢？她也不清楚，只是一想到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她就害怕。
车内安安静静，叶一坐在副驾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叶丞车技很好，山路坑坑洼洼，叶一也没感觉到有多少颠簸。
持续着沉默。叶一是不知道说什么，叶丞是不准备说点儿什么。
他的脑子很乱，乐队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新专辑里有三首他写的曲子，赚的钱要单独分给他百分之二十五，剩余的另算。但是现在他退队了，公司直接重新清算，他懒得再飞去美国。
叶丞呼了口气，在那里呆了五年，他不差钱，他伤心的是公司的态度。
老子要的不是钱，是态度！态度！嫩娘嘞...
叶一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物件。人一紧张就容易忘事，这是她给叶丞准备的礼物。
毕竟未来的几年要和这个人住在一起，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她不想让叶丞认为她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前面有一块突起的路段，叶丞分神想事情没注意躲避，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两人的身子都猛地前倾，幸好有安全带。
叶丞吓了一跳，急忙踩刹车，转头看向叶一：“没事吧？”
“啊，我没事，没关系的。”叶一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摆手。
车子继续平稳前进。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叶一突然觉得车内的气氛不是那么尴尬了。
本来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尴尬。
不行，得说点儿什么。
“叶...”
“这段山路得开两个多小时，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后面小睡一会儿。”叶丞看了看表，这段时间注定是无聊的一段时间。
“...啊，我不困的，没关系。”叶一话到嘴边被堵了回去，把小礼盒重新放到腿上。
气氛仿佛又开始凝固。
叶丞余光注意到什么，偏头打量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正低头摩挲着手里黑色的小礼盒，手指细长，眉眼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温柔。车窗涌进来的小风时不时吹开她额前的小碎发，独属于少女的干净气质令人看了心里舒服得很。
“盒子里是什么？”叶丞问。
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这是叶一给他的第一印象。
“初次见面，这是我给你做的礼物。”叶一赶紧回答。
“做的？”叶丞一下来了兴趣，考虑到在开车，“回家再给我看吧。”
“好。”叶一把礼物塞回包里。
家......
或许叶丞只是顺嘴一说，叶一却感到心头一暖。
她觉得，一回来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人，是个人心里都会膈应。
她听奶奶说了，叶叔叔只有周末会回老宅，其余时间，都是她和叶丞哥住在宅子里。
凭着自己的敏感，她觉得叶丞哥没有排斥她。
嘿嘿，太棒了。
叶丞正准备还问点儿什么，一扭头发现叶一在盯着前方傻笑。
......叶丞挑眉。
他也觉得有些无聊了，准备放点音乐听。放之前不忘问问叶一的意见：“喜欢纯音乐么？”
“我平时不听音乐的。”叶一不好意思地摇头。
叶丞心里了然，挑了一首低沉缓慢的曲子。
美妙的旋律一串一串地流淌进叶一的耳朵里，伴随着小路两旁大自然的景象，叶一慢慢沉浸在这氛围里。
她想起奶奶带着她第一次来到山上，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在两人的周围，上下翻飞，翩翩起舞。以前的苦痛在那一瞬间短暂的忘记，她拽住奶奶的袖子，新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们都是奶奶的老朋友了，都是来瞧你哒。”奶奶摸着她的头。
时间真快，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叶一慢慢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车已经上了高速。叶一从朦胧到苏醒，怔怔地看着窗外时隔五年再见到的高楼林立，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睡着了。
“快到家了。”叶丞见她醒了，提示她做好准备。
叶一赶紧坐直了擦擦嘴，检查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车子拐进生态园，有人过来给他们开门。往下有个斜坡，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拐进大宅。
“这里就是叶叔叔的家？”叶一睁大眼睛。整栋房子隐藏在密林里，房身有些年岁的味道，仿佛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与生态园完美融合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