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走在回家路上的林墨,回想起意料之中迟到的晚自习,以及站在教室门口时扑面而来的陌生同学们或惊诧、或茫然的目光,而今天是初中开学的第一天。
于是,那张白皙素净的小脸上多少浮现了一丝懊恼。
低头瞄了一眼已经不太合身的蓝白色格纹布连衣裙,步伐略缓,抬手往下拽一拽裙角,继续往笼罩在前方夜色里模糊不清的小区走去。
这是一片九十年代初期修建的老式住房。
十点多钟了,许多窗户里还氤氲着灯光。
她推开无人看守的小区大门,穿过隐隐弥漫着夜来香气息的花园,走入西边那栋楼的楼道里。
一步一步踩着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灰色楼梯,转眼就到了第四层。
靠右边那一户,外面有一道铁栅门,里面是普通的木门。
她伸手从里边扭开没有反锁的铁栅门栓,吱呀一声拉开,再轻叩木门,就能听见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及伴随而来的上了年纪的略低沉声音“回来了啊。”
林墨应了一声,转身把两道门依次锁好。脱掉帆布鞋,换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凉拖。
须臾,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爷爷,以后给我一把钥匙带着,晚上别等门了。”
静默几秒,终是有了回应:“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
林墨进了自己卧室,放下微沉的帆布书包。
没有开灯,她慢慢走到窗边。
园子正中间花坛里,茂密的花草簇拥着两棵高大的广玉兰树,微风拂过,树影婆娑。
翌日一早,林墨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醒了。
起床,把薄被叠好。
窗口处的黄角兰舒展着枝叶,似是想要往里探,她摸了摸它青翠的叶子。
半晌,她又去隔壁屋瞧了瞧。竹青色的蚊帐静静低垂着,祖父还未起床。
洗漱过后,到厨房把鸡蛋和馒头蒸上,又从冰箱拿了两盒牛奶放进锅里烫热,简单的早餐就做好了。
吃完自己的一份,其余的留在锅里。
她又看了一眼时间,少焉,将书包背上、换鞋、把两道门都关好,轻轻地往楼下走去。
路上,林墨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回头望去,一位女生朝她小跑步过来。
来人是杨晓娟。她绑着马尾辫,穿了浅杏色的短袖衬衣和牛仔七分裤。
两人的祖父辈是旧识,小时候林墨常随着祖父去杨家拜访。
近年来,祖父因风湿腿脚不便,杨晓娟的祖父也时常抱恙,是以两家见面的时候渐少。
“墨墨,你也念这所学校呀。”杨晓娟比以前长高许多,加之又比林墨要大一岁,看着隐隐有身姿窈窕的样子了。
“嗯,我在初中部一楼的1班。”
“我,我在二楼的7班,以后能去找你玩吗?”杨晓娟秀气的脸蛋微微发红。
林墨欣然应允:“好啊。”
两人一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兰草中学历史悠久,师资力量在A市的学校里处于居中的地位,距离林墨家路程一刻钟左右。
学校划片区招生,入学前对学生们进行了摸底考试,依据成绩来分班。林墨成绩较为优秀,分到了1班。
晨读结束,没一会儿,嘈杂的上课铃声就在耳畔叮铃作响。
“同学们,中学可能是你们人生中学习最艰苦的一个阶段,但当你们步入社会、参加工作以后,回忆往昔,往往最怀念的也是这段时光。如果大家的学习和校园生活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讲课。”
语文老师王琳,兼任班主任。
她穿一件藕色的半袖衬衣,配着秋香色的半身长裙,约莫三十来岁,面相温婉和善。
饶是林墨这清汤寡水般的性子,也几乎是在初次见到这位班主任时就有了好感。
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文课结束后,缜密烧脑的数学课又华丽登场了。
“林墨,借一个铅笔芯好吗?没注意用光了。”同桌于珍珍腼腆道。
“好。”林墨从笔芯盒子里轻轻抽出了一根,递过去,又继续埋头做题。
学习的日子总是枯燥而乏味的。值得欣慰的是,林墨在此期间,也算是慢慢收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
于珍珍是为其一。
她看起来是个圆圆脸、细眉细眼的文静女生,实则深陷在当时风靡的台湾偶像剧潮流里无法自拔。
她的书包上,从小学时期就挂着的薰衣草瓶子就是证明。据说花语是“等待爱情,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
于珍珍并未放过林墨这位难得的、可以尽情倾诉的同桌,屡屡抓紧并不富余的课间时间和她讨论:“哎呀呀,女主角多好啊,为什么他总是跟别的女生纠缠不清?虽然那个也挺漂亮啦......”“我们学校怎么没有这么帅气的学长呢......”
每当此时,林墨会不由自主地转过脸,望上一望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皂角树,数一数从枝条垂下来的有些发胖的皂角果子。
时光荏苒,渐渐已入深秋。
“林墨,下学期的语文科代表,你有意竞选吗?”另一好友乔媛在旁问道。
今日是周五,周围学生们的步伐皆比平时轻快不少。
“我想试一试,你呢?”
由于林墨这一届学生刚入学不久,班主任决定这学期为考察期,第二学期开学再选举各学科的科代表。
显而易见,年底的期末考试成绩会作为参考。
而相处了一段日子,林墨对周围同学的实力大致是心里有数的。
乔媛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裹着一件天蓝色的冲锋衣外套,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却很擅长精细并有难度的数学题。
“嘿嘿,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到时咱俩一起去。你书看得比我们都多,王老师引经据典的你都跟得上,这样不能当科代表谁还能当......”
林墨听她侃侃而谈,心下有些汗颜。
家里的确有个巨大的原木色书架,里边是祖父多年以来收集的国学经典、中外名著、诗词集等等。名不见经传的野史、小说也有不少,每一层都摆放得满满当当。
然而,林墨最为宠爱的,是堆砌在书架一侧的“珍藏”。
邻居豆豆搬家前,赠送了那么一小箱子的少女漫画。林墨很是喜欢,闲来无事时常常翻阅,有些书页都微卷了。
对此,祖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媛家就在路口处不远。过了红绿灯,两人道别后,林墨继续往前。
这是一条浸染了年代感的长街,餐馆、理发店、精品店鳞次栉比,白日里熙来攘往。
林墨家在靠近街尾的位置。小区的铁质黑漆大门并不起眼,常年的日晒雨淋,门上已生出了斑斑锈迹。
踏入门里,却有豁然开朗之感。
傍晚的霞光给楼房和园子里的花草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偶尔有三两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轻盈飞过。
料想祖父这会儿应当在小区的茶馆里,林墨没急着上楼,就在自家楼下那棵黄角兰树旁的石凳上坐着,稍作休息。
“小墨放学了啊,来端一碗豆花回去吃吧!”陈奶奶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墨抬眼望去,头发花白的老人右手拄着红栗木拐杖,左手朝着她的方向微微招手。
她起了身,往老人的方向走去。
“谢谢陈奶奶,太多了,半盆就够。”
跟到陈奶奶家里,见老人握着大汤勺,从冒着热气的大锅中往她手上端着的不锈钢小盆里舀个不停,林墨忙说道。
“今天的豆花特别香嫩,多一点好,老林爱吃这个。”
林墨不做声了。
把豆花端到家中,发现祖父已经回来,貌似正在后边阳台上浇花。走到哪带到哪的竹叶纹紫砂茶杯,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林墨去厨房简单炒了两个菜,并调好了豆花要用的蘸料。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又被万家灯火点亮。
祖孙俩面对面在方桌坐下,静静吃完了晚餐。
林墨起身,正要收拾碗筷,“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她自打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小区,至今十二载有余,邻里们各自什么样的习性还是心下了然的。
打开门,果不其然,是住另一栋楼的刘阿姨。
她常年都留着烫了卷的短发,面容爽朗大气,手上拎了一个深棕色的大提袋。
“小墨,给你找了几件秋冬装,天凉了正好能穿。”刘芳一边说一边扭身进屋,还不忘招呼,“林叔!”
沙发上喝茶的林夏生看了她一眼:“进来坐。”
刘芳客套了两句,拉着林墨进了卧室。
“这些都是前年和去年的款式里面挑出来的,全是小码。我看你是刚好可以穿的,来试试......”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拣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出来,递给林墨。
林墨道谢,双手接过大衣,直接套在了有些泛白的淡黄色衬衫外面。
“哎呀,好适合啊!”刘芳是真的惊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