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辞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男人又开口：“你是大越来的吧，我今日看见你将人引到箱子附近，你这内应做得也忒明显了。”
原来他并不是在跟她说话，谢含辞松了口气，躲在树后面张望。
说话的男人也是一身夜行衣，可身量却和刚才草棚里那人不同，要高许多。他将马夫按在地上，撬开他的嘴，扣出一颗红色的药丸。
“多少年了，还是老一套，箭头倒是换上了新花样，怎么对待自己人还是这样。我告诉你，这药丸吃下去，不会立刻就死，只会让人假死，甚至听觉还在，八个时辰以内若有人给你喂下解药，还可以活命。”
马夫的脸紧紧贴着地上潮湿松软的泥巴，却仍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拨开了他耳后的头发，“右耳后刺了三个红点，你是南苑的人，怪不得身手这么差。这次来是做什么，暗杀还是追踪？下得死令还是要留活口？”
马夫猛地挣扎了一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将马夫的两只手捆住，一手提着马夫的头发，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自己黑色的面巾。
只见一道伤疤从他的太阳穴横贯鼻梁，一直蜿蜒到下巴，像是狰狞的蜈蚣，更别提左边的脸颊上还有拇指大的青色烙印。
谢含辞远远望着，看不清那烙印上刻是什么，但他显然是受了黥面之刑。
马夫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你早就应该死了，你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可怜虫罢了。”
男人冷笑一声，将红色药丸举到了马夫的面前，“不过我还是带走了一点这个国家的秘密，比如说这个药丸，为了保留服用者的听觉，里面半夏粉的剂量加得并不够足，这同样会导致服用者还拥有其他的感官，比如......”
“痛觉。”
他挥刀朝马夫的肚子上划开一条口子，白花花的肠子立刻流了出来，马夫双手反绑着，只能急得乱叫，男人立刻用汗巾堵住了他的嘴。
“你还想吃这颗药吗？这八个时辰，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清醒地感觉自己生命的流逝，腹痛难忍，就算大奉的人及时发现了你，可是因为你吃了这颗药，他们只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将你活生生的埋进土里，你的亡魂也永远被困在这离家千里的深山。”
马夫死命地摇着脑袋，见男人只是冷漠看着他，竟挣扎着半跪在地，不住地磕头，腹部渗出的鲜血染透了他的粗布衣衫。
刀疤脸男人不屑的一笑，像是看着垂死挣扎的动物，说道：“我能马上听到我想听的话吗？“
马夫立刻点头如捣蒜，刀疤脸男人将汗巾从他嘴里拿出来，马夫喘了一口粗气，便像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我这回只负责追踪，目标是装有贡品的箱笼，行至在蜀州城时，他们的马夫犯了事，我花了笔小钱，混了进来，顶了他的缺。两日前，我得到消息，说是在百病窟内会设伏击，到时候我趁乱给我们的人引到箱子附近就好。“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不住的颤抖。
刀疤脸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捂住他的伤口，说道：”可你说的，只是我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我想听的话。你这伤不重，山上有人可以给你治，但是总得让我知道你有价值，对吧？“
马夫咽了口吐沫，上下扫视着男人，似乎在思量他是否说的是真话。
最后，生的意愿还是占了上风，他舔了舔嘴唇说道：“这里有一件东西，是从大奉人手里得来得，为此北苑还搭进去一个培养了十年的细作和一处隐秘的据点。”
刀疤男撇了撇嘴，好像并不买账：“你们南苑的人讲北苑的事，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何况，我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对不起，看来你是没救了。”
他捏住马夫的嘴，要将那颗药丸丢进去。
马夫紧闭着牙，扭动身子嚷道：“慢着，这件东西跟昆玉显荣私通贵妃案有关！或许这东西能证明当时的密信系他人伪造！“
刀疤男指尖一用力，红色的药丸顷刻间被捻成了粉末，他拎起了马夫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你说的是真的？东西在何处？”
马夫被他拽的有些窒息，不住的咳嗽，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样重要的东西，定会被宁王亲自保管着，但这东西好找得很，它是......”
谢含辞担心自己听不清，半蹲着向前挪了一步，不料脚下恰好是一截枯枝，清脆的“噼叭”声立刻引起了不远处二人的注意。
谢含辞一下子对上刀疤男的视线，转身想逃，却被他用地上的石子打中膝盖，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刀疤男拉上了面巾，一边走近谢含辞，一边从腰间抽出了长刀，刀身在月光的照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谢含辞趴在地上扯出脖子上的兽骨哨，用力一吹，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你这哨声虽响，可此处离士兵休息的帐子并不近，就算是有人听见，也只当是林中的猛禽夜啼，你还指望那群混军饷的来救你？“
说着他刀尖轻轻擦过谢含辞的脸颊，“这么黑的天，都遮不住你这白嫩的小脸，我当时才十四岁也是这样的一张脸，却被人生生毁去。”
他提起手中的刀，朝谢含辞的鼻尖劈下，若真受了这一刀，只怕她整个脑袋要变成两半，左右眼都能看见彼此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金钱镖击中了刀疤男提刀的手，接着一道倩影蹿出树林，轻盈一跃，飞身来到谢含辞身前，“你早该叫我出来了。”
谢含辞干笑了两声，往她身后又移了两步，“严棋，用我帮忙吗？我应该能对付手被绑住那个。”
严棋目不转盯的紧盯着刀疤男，像一只正在狩猎的豹子。
“站远点，别溅一身血。”
谢含辞高声应着“好嘞”，箭步飞奔到一旁。
严棋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银色的细链，又将两枚金钱镖绑在细链的两端，刀疤男摸了摸长刀的刀柄：“你这小妮子过家家那，准备用这个来跟我比？”
严棋却不以为意，看准机会，将镖掷了出去，刀疤男挥剑要劈，严棋抓住另一端的镖，用力一扯，银色的细链顷刻间缠住男人的长刀，飞旋着回到了严棋手中。
她握住长刀，不带一丝犹豫，向男人挥刀直劈，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男人躲闪不及，手臂被自己的长刀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是飞云门的人？”男人按住胳膊上的伤口，变了脸色。
严棋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皱起了眉头，好像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她朝着谢含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我现在是她的人。”
男人冷哼一声，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等什么人，接着他眼神突然一亮，四五个跟他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从军营方向奔了过来。
为首的人呵斥道：“做什么？怎么这么久？”走到近前，看到他血淋淋的右臂后，声音又转为关切：“怎么受伤了？”
刀疤男不说话，只是看向严棋，挑衅的意味十足。严棋躬起了身子，做出了随时应战的姿势。
谢含辞见状不好，赶紧将手伸进怀里，双拳难敌四手，这五个人加起来足足有十只手，严棋再厉害也是要吃亏的，好在她摸到了光滑的竹简，心里一喜，幸亏今日有给它带上。
几名黑衣人将严棋慢慢包围，一枚冷烟火斜斜的擦过刀疤男的耳朵，冲入云霄，绽放在山谷的夜空之上。
”抱歉，第一次玩这个，打得有点偏了！“谢含辞走到严棋身旁，冲刀疤男说道：“哨声唤不来帐子里的将士，那这枚宁王给我的冷烟火那？”
刀疤男的左耳流出了鲜血，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谢含辞，想要去拔同伴别在腰间的刀，却被为首的人按住了手。
“贺儿，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刀疤男恨恨甩开了手，扛起了马夫，和其他的黑衣人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谢含辞看着严棋脸上的血渍，拿出了手帕，想要帮她拭去。想了想又将帕子和脖子上的兽骨哨摘了下来，一并递了过去。
“我帮了你一回，你也救了我一次，咱们也算扯平了，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严棋看着她手心温润如白玉的兽骨，这是自己十二岁那年师父给自己的生辰礼。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听其他门人说，他的师父在执行刺杀任务时身殒，是个英雄，她应该以他为荣。
她不明白什么英雄非要杀人才能当，又为什么人好好活着的时候当不了。
师父死后，她就日日住在门里，按部就班地练功，却没有人再记得她的生日。
后来，门主的侄女挑中了她，并交给她一个任务。
她失败了，从金椤寺回来后，门主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所有师兄弟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屑，他们会在她背后喊她“废物”、“叛徒”，这种零碎的折磨直到在门主侄女死后也没有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