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婕从出租车上跌跌撞撞下车时，正好被候在路边的苕尉一把架住。头顶清冷萧瑟的夜空一轮薄月悬挂，两人隐在一棵松树后留下一幅交叠的薄影，远处车声隆隆，片刻之后又瑟然无声。

寒夜呵气成霜，苕尉抬手理了理她敞开的衣领，顺便将她胸口的外套拉链拉至脖颈，瞧着她一副颓然昏睡模样，拍了拍她脸：“醒醒，到家了！”

景婕歪在一旁不为所动。苕尉加大了力道。

终于，一个灵醒过后，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惺忪迷离的眼像是久睡刚醒。入眼处一派黑茫夜色，她又倒头一歪，“原来是到家了！”就势就要栽倒下去，被苕尉一把扶住。

约是那扶在腰际的手太过用力，她略有吃痛，迷糊的灵台又清醒了几分。几步之外是篱笆栅栏低矮花丛，她明白过来是到了自家门口了。来不及思索酒店与自家门口是如何过渡的，腰际的疼痛更加明显地扩散开来。她本就不太吃痛，腰间用力的扶持刺激了她某根敏感的神经，不耐烦地挣脱开对方双手，她嚷了一声，“我自己走！”便任性往前迈了几步，不几时便“咚”一声栽倒在栅栏之外。

木栅栏中隐有金属尖刺，苕尉记得景婕曾对他说起过这种设计是为了防止老鼠野猪黄鼠狼的意外入侵，尽管当时他觉得身处城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当某天清晨他看到景婕眉飞色舞地炫耀栅栏隐刺真扎死了只老鼠时，他还是对那处栅栏多留了几分心。硕大黑鼠苦苦挣扎的狰狞景象还在他脑中历历在目，印象中扎死老鼠的这排隐刺就是此刻景婕倒在栅栏边儿上的这个位置。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薄月被茂松遮掩，栅栏外光线不明。苕尉蹲下身逐一排摸了一遍她的手脚，发现她衣衫完整，并没有哪里不妥，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景婕不耐烦地拍去在她手脚间摸索着的双手，摇摇晃晃站起来：“你不喜欢苕尉，已经决定了要把他赶走，对不对？”景婕背对着她，背影略显孤峭，神色不清却义正言辞，苕尉被她质问得唬了一跳。

他紧盯着她站立不稳的身形，在她没头没脑的几句话中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景婕迷糊中将他当作了景从洲，二是景从洲已作了决定要将他遣出去！景婕迷糊中将他当作景从洲这点情有可原，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有时是比较迷糊的一个人，醺然间夜色下更不容易将人看清，然而景从洲决定将他遣出去这件事他倒没有听说，景从洲决定了要将他遣出去？他俊眉微蹙，凝视着茫茫夜色中她飘渺发丝，顺着她的话将计就计地缓声道：“怎么会，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景婕转过身，忧伤如撒上宣纸的点滴浓墨渐渐晕染，“你与苕六叔约定，年前就让苕尉离开对不对？你俩暗中合计，不告诉我，怕我会反对，对不对？”她垂下头来，眼中的忧色比夜色更深，“苕六叔什么都告诉我了，就在我去工地的时候……”

两人面对面站着，几步之遥，隔着泼墨般的夜色和风穿松针叶的索索声。

苕尉恍然，疾步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半揽住她，“是苕帧田……胡诌吧！”

景婕抬起头，眸色迷离地看向他，再一次从他臂肘之间挣扎出来，跌跌撞撞跨进栅栏，“我就知道你会骗我，你说你不再撮合我和骁飞哥，可实际上你还是在撮合，你一直在骗我；你以前骗我，现在还在骗我……”瘦弱的背影在寒风中一颤一颤，似带着抽噎，“你希望我听你的话，对不对？可这件事，我不想听你的话，我希望自主一回，你为了撮合我和骁飞哥就把苕尉赶出去，这样一点也不好，如果你把他赶出去，我就、我就……”就了半天没就出所以然，身影低矮下来，无助地缩在门口，似一个无家可归的无望孩子。苕尉走到她跟前，在稀薄的月光下他看到她那张秀致的脸上挂着斑驳泪痕，像是即将失去什么贵重东西般楚楚可怜，他心中一动。

依照景婕诸如这般的说辞，景从洲要将他遣走这件事情莫不是真的？他已经暗中与苕帧田做了约定？苕尉眸色深沉。在景婕一阵阵的的抽噎声中重新将她扶起，又凝视了她半晌，更加轻缓地问她：“只是……你为什么不希望苕尉离开？”

景婕从手肘中露出半颗脑袋来，像是拨开渺渺云雾的霁霁清月。两两对视中，她目光不定却很认真地思考了会这个问题，像是思考着旷古绝世的世界性难题。脑子本已如一锅浆糊，就这么思考着的功夫，恍然间她眼前出现了几叠重影，景从洲与苕尉的脸在她眼前交替掠过，但也不知怎的两张脸变来变去最终定格的画面却成了苕尉的脸。她呆呆看着那张脸，摇了摇头瞪着眼想努力看清，眸光却始终无法聚焦。

再瞪了会，眼前的苕尉消失了，画面一闪即逝竟然成了李骁飞的面孔。她心灰意冷又瞪得双眼干涩，索性放弃了挣扎，痛苦地闭上了眼。

对面的苕尉耐着性子等着她的答案。然等着等着，却老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凑得更近了点儿想看看到底什么状况，刚刚靠近突然间景婕闭着眼倒了下来，正倒在他怀中。他低头瞧她，发现她阖眼安然、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