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利安全的出了宫。

宫外的天早已黑透了，街上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瑟，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在这个朗朗夜空下，在这个我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夜里，将会翻天覆地一番。

让人措手不及。

让人心若刀绞。

南秋暂住的驿所在城北，车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我却犹豫了良久 —— 无铭毕竟是夕颜亲认的义弟，他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尤其敏感，也不知南秋是否愿意在万难中放过无铭。

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要去求得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一路过去，大多数的门户都闭了门，只有三两个茶馆在打烊清客，即便是烟花之地也肃清了不少，除了灯火花绿，便没了别的热闹。

过了巷子最后一个石门，便到了南秋的驿所。门口站了两个打瞌睡的小厮，我递了名帖上去，不出半刻便被请进堂前，南秋一袭青衣落座在主位，看到我先是惊了一下，随后释然道：“你如何又戴上这个胶皮脸？我找你许久，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南秋一针见血的样子让我感到惶恐——他问出口的两个问题哪个不是一言难尽？

我指了指篮子里的小娃娃道：“我方才用落氏的身份入了趟宫，将他带了出来——”

“九皇子？”

“你认得？”

“前几日殿堂上降罪的时候见过一面，况且宫里除了他哪里还有这么小的人儿？十一，你胆子实在是大，你今日的这个罪，便是在午门斩首示众一百次都不为过！”

“我既做下，便是不怕了，我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或有些为难你了，”他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顿了下继续道，“你可知道下了狱的无铭？阴差阳错，他便是我寻找多年的豆豆，他如今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夕颜认下的义弟，我知他死罪难道，但他在当年梁帝春猎上，好歹曾救过梁帝的性命，求你让殿上众人放他一条生路，流放到哪里，又或者去哪里苦工，都无碍。”

“这件事确实为难——我如今在朝堂上的身份始终还是有些尴尬，与南国，与夕颜有干系的人跟事，我若碰了，便有包庇之嫌，多少人会以为我跟夕颜是串通一气，而她下位或许是南国之辈丢卒保帅之举——到时候，我便是那个帅，我手里的圣旨便是伪造的，并且即刻就成了不被朝堂信任的来自南国的另一位想盗得梁国天下的细作，这其中利害你可明白？”

他话音刚落我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听见外面轰隆一声门被撞开，举着火把的士兵一瞬间将这个驿所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进来的人是一品大臣们。

而站在一品大臣最前方的两个人是，刘源彻，与三皇子刘源策。两人官服穿戴的整齐，我竟一时语噎，愣住了。

直到刘源策用沙哑又不容置喙的声音朗声道：“看来几位探子报来的并无差错，这凭空而降的凌阳王之子果然与南国等人有诺大的关系，落氏是罪妃夕颜的婢女，如今怀里又抱着咱们的九皇子，这样就着夜色来访，怕是说不清了——诸位大臣当是如何以为？”

那几位曾力保南秋的大臣沉下头齐道：臣无话可说，但凭皇子们决策。

其余朝臣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有的说要灭了南国小国，处死冒牌的凌阳王之子，有的则互相夸赞彼此有识人之本事，一早便识破南秋这细作身份，亦有窜出来说南秋手持的圣旨与信物皆是伪造之物。

现场千姿百态，各有说法。

南秋方才口中的“或许”，还不曾有机会被我反驳就已经一一上演。

我的确无从“狡辩”。此时无论说了什么，都是在自寻死路。

刘源彻虽身在离我八尺开外的院落，但他眼睛里盛满的血丝，还是令我心头一震。

许久他才突破被众将士包围的刀光圈，来到我的身前。

我以为他会像神话里的天神救我于水火，直到他伸手抓住我尚别在腰间的腰牌，狠辣的拽下来，薄唇轻启道，“好，很好！你偷了它 ，只为此刻站在南秋那一边？”

偷？如何是偷，是他青天白日给我的！

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将令牌摔落在青石板上，又听他道，“将此女拿下，这个院子里不许放过一个，全部，押进宫牢！”

显而易见，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想利用我。我真的是无比痴傻蠢笨的一个人，竟就这样让人得逞。

循循善诱引我入宫，一步步的领我走进这个圈套，通过我让南秋跟夕颜扯上关系，只为了此刻诛这朝臣们的心！

这天下即刻便成了他的瓮中之物！

枉我给他加了光环，还痴傻的以为他几个时辰前的善良温柔是因为放下了皇位，无事心轻。

此刻我的一腔怒火在满院火把的光晕下，竟无处发泄，篮子里的小娃开始啼哭，我回过身夺过被官兵拿住的篮筐，纵身到了屋顶，思及南秋，又只好落在了院内——刘源策的身后便是被官兵擒住的南秋。

我有些惊慌失措，指着刘源彻一出声便已有了哭腔，“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这话该我问你，背弃我的是你！”

“放了南秋！从头到尾都是我，跟南秋没有一分瓜葛！”

“既提到了，又目及这些，向……落氏，南秋不得不伏法！”刘源彻目赤脸红道。

在他的命令下，南秋与手下众人已经先行被押进了囚车——包括与南秋同行的死士营众人。

我情急之下使了定术，原以为可以让所有中了此术的人暂时静止在此刻，直到我救出南秋等人。

是的，原以为。而事实上——我的法术在此失了灵。

我正找不到由头，突然听到一片哗然。

“妖怪！”

“妖女啊…！”

……

“源彻，你说的对，此女果然非我族类，看来玄天道长给的火把油不仅能让异人失了灵力，也能逼出她的原貌——”

“三哥…你…”

我只在刘源彻的惊呼中倒下身去，用仅有的力气将不过几个月大的孩子放在一旁便没了意识。最后是被五花大绑走的，又或囚车里颠簸走的，更是一无所有。

是了，我自小以人类自居，哪怕后来知晓蓝色眼睛，狐狸耳朵这样的灵异样貌会没有预兆的生长出来，我还是将这个有些吓人甚至不堪的事实当成秘密。并不是以此为耻，只是想被当成一个正常人类对待，不会被人喊杀打杀的称做妖女，也不会让人心生怕意到趋步跑路。

这是我全部的心愿了。

而刘源彻，我心心念念祈祷着岁岁安康，长命百岁的人，却亲手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搬到我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然后与我，一同欣赏。

我错付了心意，也信错了人。至此，仿佛已是死局。

所以许久之后也不想醒来，任由身下的棉被温暖，室内的香气温柔，屋子里回声嘈杂，就是没有力气，再睁一次眼，看一看行至尽头的人生。

可在奇人异士针灸大法，涩味香精下，我还是缓缓醒了这场大觉。

虽看的不甚真切还是能看出负手站立在床前的人是三皇子刘源策。他见我略有好转，便使唤一旁的婢女去了厅外候着。

“你这样扭过头不说话，可是不屑同我说话？”他上前一步带着惹人厌烦的笑意道。

我只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浑身的酸疼让我提不起力气骂一骂他们这刘氏一族。

“那…南秋与那个小兄弟无铭…”

“他们怎么样了？”

“如此看来，你还在意他们的处境？”

“放过他们……”我咬咬牙道。

连我都诧异这样请求的腔调在我生无所求之后会在刘源策眼前脱口而出。

“要我怎么做…”

“不枉六弟对你这样用心，你是个聪明的人。需要你做的很简单，只要你与卓阳王子回到黎牧部落继续你们的婚约，我即刻放南秋等人回南国——只要他们俯首称臣，我保他们长命百岁——”

我眯着的眼睛逐渐睁大，“只是这样？”

他微微颔首。

我当下便应了他。

大约是见我太过爽快，他反而略显局促，“你对阿彻便没有哪怕一丝不舍？”

“如三皇子所见，我与六皇子之间不过如此，我一条贱命从未入过他的眼——他坐稳他的天下，我收好我的余生，八竿子以外的关系，提不舍？”我觉得可笑，话里带了几分嘲弄，嗓子微哑，也掩饰不了一分我对刘源彻的厌恶。

他眉毛轻挑，似乎有些得意，“你既要离开，我便没什么要瞒着你的！我是阿彻的三哥，他对我的信任你自想象不到，这天下往后是我与他并执的，你又算得什么，贱命自不值得一提。不过你昏迷的这几日，卓阳日日都来，他道只要把你给了他，我大梁边境自是百年无忧，多么划算，一个落天瑜，哦不或者称你做向十一？——一个你换来一条看门狗，甚是划算……”

从前我以为刘源策是一个身居庙堂，心尚在江湖的人，今日一见，人鬼分明，他的野心与对权势的谋划昭然可见，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才是他的真样貌。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源彻，又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