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院内，王氏头上扎着厚厚的白绸，正虚弱地靠在紫檀木流云万鲤拔步床上，看着一旁的文听晗侍弄汤药。
王氏这偏头痛虽然难医，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她便不让府里几个姑娘来床前守着侍疾了。因此现在屋里没多少人，除了近身侍候的行水外就只有文听晗了。
文听晗想着自己没几天可在母亲身旁侍候了，能多相处些时候便多相处些时候，所以她来的比旁人都勤快许多，恨不得扎根在文麟院不走了。
王氏看着这个女儿，想到她快要离自己而去，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心中便是万分不舍。文听晗是她最在意的一个女儿，也是最像她的一个女儿，王氏看着文听晗，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张扬模样。
门上垂下的珠帘纠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击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流云回来了。
“夫人，二姑娘，婢子已经将东西交给孟姨娘了，孟姨娘此刻还下不来床，她让婢子代她谢过夫人。”王氏派流云给孟氏送了好些燕窝阿胶去，算作是补偿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嗯。”王氏轻轻应一声，突然又想到什么，问流云：“你去时，可见着渲姐儿？”
“五姑娘不在孟姨娘房里，婢子出来时遇着相熟的婢子，还多嘴问了一句，她们道五姑娘从文麟院回去后又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现在还未出来。”
“呵，这可真是……”文听晗听了这话只是想笑，王氏瞪了她一眼，文听晗强忍着把笑憋了回去。
王氏道：“流云，你再去梧桐院唤一声蝉姐儿，让她得空去陪陪渲姐儿，一直不出来可怎么是好，怄气也不能这样，平日里还是蝉姐儿最能与她说得上话，就让她去劝一劝。”
“是。”
“孟姨娘是安生日子过久了，竟然连什么是尊卑都不晓得了，也不怪五妹妹怄这样大的气儿。”文听晗嗤笑道。
她指的是孟氏打了文渲这事儿，不管怎样，文渲是府里的姑娘，是主，而孟氏只是府里的婢妾，只比旁的婢子多了几分宠爱而已，算不得真正的主子，孟氏打她便是乱了尊卑！
王氏揉了揉眉心，徐徐开口：“平日里孟氏说渲姐儿两句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次的事儿渲姐儿发作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但念着孟姨娘刚失了孩子，也不好对她太过苛责。”
“孟姨娘这都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母亲只是让五妹妹搬离了琉音院而已，哪里算得上苛责她，再者，这本就是应当的。”文听晗道。
这的确算不上苛责，便是文颂再心疼孟氏，对王氏这般做法也不能有所异议，因为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不过对于孟氏来说，可就算得上是天大的苛责了。
“母亲可给她们定了院子？我听说四妹妹也要一块儿搬了。”
“让她们自个儿去择院子吧，渲姐儿蝉姐儿年纪相仿，多有话说，若是她们想一块儿住我也允了。”王氏淡淡地道，抬眼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大女儿，涂了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文听晗已经被修理过的眉毛，只见那眉毛细细长长的，如同柳叶般弯在文听晗白玉般的脸庞上，倒是显得她温柔许多。王氏突然开口：“这眉毛，你自个儿修的？”
文听晗伸手摸了摸，笑道：“是。”
“晗姐儿大了。”王氏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现在看看，她的大女儿是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是啊，母亲以后可以松口气儿了，晗儿能帮衬母亲了。”文听晗道。
王氏慈爱地摇摇头，叹口气，道：“哪里松得下来，你的亲事虽然有着落了却怎的不想想后头有三个妹妹跟着呢，还有容哥儿，他可是二房唯一的哥儿，亲事是要慎重再慎重的，你自个儿说说，我如何松得了。”
“四弟弟四妹妹五妹妹还小呢，母亲急什么，至于三妹妹，她可是我的同胞妹妹，便是母亲不在意，我也会万分上心的，到了，到了”文听晗突然停住了，未出阁的姑娘说到夫家总是有些羞赧的，“到了那儿之后就替三妹妹相看起来，一定把好的青年才俊通通留给三妹妹。”
王氏“噗嗤”一笑，拿手指戳了戳文听晗的脑袋。“你呀你。”
文听晗眉眼弯弯，扑进王氏怀里，好似小时候那般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王氏搂着文听晗，鼻尖有些发酸。“晗姐儿，你日后嫁到叶家，也得好好为自己筹划才是，叶家不比咱家……”王氏絮絮叨叨地说着。
当初王榆一支虽然没落了，但王榆嫁给文颂依旧是下嫁中的下嫁，文家人哪个敢给她颜色瞧？便是在文老夫人面前，王氏也没有站过一日规矩。但文听晗不同，叶家乃是京都中排的上号的名门，若不是因为王氏与当今叶家主母小时的一句戏言，文听晗是怎样都嫁不进他们家的……
看着文听晗一对细细长长的柳眉纠结地拧在一起，王氏有些心疼，从前的文听晗霸道惯了，怕是不晓得什么是忍气吞声，但作为母亲，她着实是没什么经验可教给她的。
王氏不会教，心底也是不想教，且看她平日的作风就明白了，王氏虽然在文家做了这么些年的文夫人，可骨子里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王榆。她生的女儿，便是高攀，也不该去伏低做小。
“罢了，别想太多了，你安心备嫁就好，我与京都的几个小姐妹还有些联系，托她们去打听了，都说叶家哥儿是个好的，样貌才气都是上乘的，你且安心吧。”
听到王氏这么说，文听晗一下子羞红了脸，道：“叶家哥儿，自然是好的。”
“你可与他通过信？”
文听晗摇摇头，道：“不曾。”虽说现在的民风与前朝相比要开放许多，未许亲的哥儿姐儿也被允许私下通个信什么的，但文听晗可不敢如此。她怕叶家哥儿觉得她太过放荡轻浮，所以一直未有书信捎过去。
文听晗私心里却是盼望着叶家哥儿能有信过来的，如此，她再回信也就顺理成章了，只可惜一直没有叶家哥儿的信来。
“叶家姐儿呢？”王氏问道。
叶家哥儿单名一个字深，他还有个嫡亲妹妹名叫浅浅，王氏想着晗姐儿跟叶深通不了信，跟叶浅浅总该有几封吧。
这回文听晗倒是点了点头，她与叶浅浅确实聊过，只不过两人未曾谋面又相隔千里，便是通了信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聊了些现在时新的花样另外送几样女儿家的小礼物而已。
远处有大团的乌云密布在一起，使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沅娘子收拾东西准备着走了，临走时她对文听蝉道：“四姑娘学琴很有天赋，只不过这琴……现在学着倒是无碍，但假以时日您的技艺更精进些，只用这琴怕是不够了。”
文听蝉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琴，这琴的琴身是用百年桐木制的，灰胎用的是八宝灰，她以为这把琴已经很好了，当初王氏让人从文府库房里取出来时，她还欣喜了好久。
老实说，这琴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家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物件儿，只是，沅娘子是什么人，不是顶顶好的，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那”文听蝉有些不知所措，她可没胆子再去问王氏要一把更好的。
沅娘子察觉到文听蝉的难为，低声道：“罢了，这琴，你先用着吧。”
文听蝉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天色，对着青栀道：“瞧这天快要下雨了，你去拿把伞来给沅娘子带上。”接着她回头看着沅娘子道：“不知沅娘子住在何处，若是天儿落雨了，您可小心些别被淋湿了。”
沅娘子拂了一下垂在脸颊边上的的青丝，嫣然一笑，道：“多谢四姑娘。”
在青栀去取伞的时候，沅娘子又装作无意地问起：“奴家仔细瞧着四姑娘，竟觉着您十分面熟，倒是，倒是与奴家一姐妹长得十分相似。”
文听蝉大惊道：“沅娘子也如此觉得吗？不瞒您说，初见您时，我也觉着十分亲切，总觉得我们该是见过的。”
“想来这便是缘分罢。”沅娘子笑道，“奴家远远地瞧见过文老爷，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他那一双眼睛，当真是世间一绝，再看看四姑娘这双，真是与文老爷十分相似啊。”
“只是不知四姑娘身上，哪里是随了母亲的？”沅娘子直直地盯着文听蝉，像是想从文听蝉身上看出什么来。
文听蝉愣了一愣，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蝉儿的母亲，是夫人啊，至于娘，我，我已经不记得了……”
沅娘子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她原本是想借机打听一下清秋的下落的，毕竟只有见到了清秋，他们才能把人带回去，谁知文听蝉竟然说不记得了，这倒是……
青栀过来了，沅娘子也不再多言，与文听蝉道了别之后就离开了文府。她走过一条小巷，在小巷的转角处，已经有一辆精巧华丽的马车在等她了，她撩开帘子，发现傅清河正坐在里头。
“怎样，蝉儿告诉你长姐的下落了吗？”傅清河见着她上车了，急急忙忙地问。
傅清沅抬了抬眼，也不搭理他，满身水汽的上车，待坐定了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与蝉儿相处了一下午，发觉她与我倒是挺投缘的。”
傅清沅故意不答傅清河的话，只为看他那慌张的模样，她还没见过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呢！平日里，傅清河给人的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形象，哪里会有像今日这般……
他，当是很看重长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