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三出来，仗尔没有立马脱下身上的白大衣。刚刚上过局解课，此刻还能闻到被各种药剂渲染过成斑驳的白衣上散发着的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距离军训结束后第一次拿到学校发的白大褂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学生们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兴奋，在纷纷扰扰的医学院里，白大褂随处可见，但仗尔还是很享受穿着它漫步在校园里的感觉。做医生，是她从小到大不曾改变的梦想。每次穿上白大褂，她都能看见自己就站在梦想的门前，充满了向它走去的快乐。学医是一件很累的事，多少人说羡慕自己未来职业工资极高，又有多少人赞叹过这份职业的高尚，可大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大多数学医的孩子相比，仗尔承认自己是幸运的，选择这个专业，她不是功利的，就不会计较得失，她也不是兴趣使然，就不会在背书的日子里觉得与自己的初衷大相径庭，她自己也说不出个中缘由，或许喜欢这个专业，就像谈恋爱一般，执拗又不讲道理。

微风席卷着食堂边上桃树散落下的粉红色花瓣吹来她面前，夹带着甜蜜的清香。

万古人间四月天。仗尔想起了林徽因，那个在她心里至今成谜的女子。

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校图书馆送书活动，分批发送，每个班的学生都可以自己从那一批里挑选。仗尔对于书这种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身为学委，她把书抱回班里，却没有立马发下去，而是向尚文尘递了个眼神，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到教室后面，让他第一个挑。

“胡适有什么好看的？”她看着尚文尘从中选出的《胡适文选》，一脸不解地问。

说来惭愧，胡适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的只有那篇不知是否真实的“胡适打牌日记”。

“我听说你们女孩都喜欢这些民国诗人，尤其是其中的那些cp，什么张爱玲胡兰成，还有林海因徐志摩，反正我也记不清。”尚文尘迷糊地看着仗尔傻笑。

“是林徽因，林海音是写《城南旧事》的。”仗尔看着面前的男友，洋洋得意地指责道，那一瞬间，她的心变得很温柔，只喜欢数理化的尚文尘，开始愿意为了自己去了解胡适，了解大多数女生喜欢的民国情话。

“而且，林徽因和徐志摩才不是cp呢，她和梁思成才是一对。”仗尔用脚尖踢了一下课桌。

那天在地铁上，她给尚文尘讲了很久林徽因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之间的爱恨纠葛。

“那为什么徐志摩和林徽因的感情线为世人所知最广？”

仗尔哑然，歪着头仔细想了很久，梁思成是得到了，金岳霖也曾陪伴过，偏偏是徐志摩，到头来为爱意外身亡。

“人类最喜欢找共同点了，也许，世间多数人，都曾像徐志摩，得不到又不能认命吧。”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多少人又不肯认命。仗尔坐在学校咖啡厅的玻璃窗前，手里握着温热的卡布奇诺，苦笑起来。

已经一点了，自己半小时后还有课，她不知道，尚文尘把她约到这里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表面上拒绝了尚文尘两三遍，心里，却是无比期待和高兴的。

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交给命运来解决吧。她最后还是随心，来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仗尔在看着窗外发呆时，尚文尘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他笑得温暖从容，让仗尔恍惚自己是否经历了六年的沧海桑田。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还有课。”仗尔仓皇抬起手腕，想看一眼手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偏偏自己今天并没有戴表。

尚文尘看着面前尴尬的女孩干咳了两声，又笑起来：“大学霸怎么总这么迷糊啊。我长话短说，我们影像学院学生会想下个周末出去做个调研，说是调研，你懂，就是组织大家出去玩两天。但你知道，做调研没有白做的道理，总要安排几个义诊，因此我们，诚挚借用基础医学院的几个妹妹和我们一同前往。住宿伙食我们全包，有没有兴趣？”

何仗尔歪头看着面前这个人期待的眼神：“你们是实在借不到人了吗？义诊这种小事情别说基础医学院，你在这学校里随便找一个，只要不是刚入学不久的，基本都会做。况且，你带着杨瞳就行了。”说到最后一句，仗尔有些迟疑。

“哎你不知道，我们要去郊县，那的负责人的外甥女曾经是咱们师姐，他们也不从哪听说只有基础医学院的学生干的是正经临床，别的专业他们不让。杨瞳表姐下周结婚，她请假回老家了。”

所以才想起来用我？何仗尔这么想着，不禁轻蔑一笑，却并没有说出来。

“义诊多长时间？”

“一个上午就能搞定，然后咱们去北京古北水镇玩，那离得不远。”

“好，我和你们去。”说出这句话，何仗尔自己都有些吃惊，她想去干嘛？和尚文尘多出一些相处的时间？可在外人看来，自己像是去抢别人男朋友的......她又犹豫了一会，说：“我去可以，可以带上我室友一起吗？她周末一个人在寝室也挺无聊的。”

“当然！”仗尔看着尚文尘兴奋的样子笑了，她不知道尚文尘在干嘛，也顾不上心里道德的声音，她只要这个周末短暂的陪伴，不做什么，也绝不逾矩。

当然，这个时候的仗尔，被昔日恋人重新而来的温度包裹，绝想不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她能知道，一切故事都以这场出游为开端，她一定会避之不及，绝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