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听雨阁中，燃着红烛。迟雨落坐在椅子上，闭目抚琴。她的身后，是一幅已经烧的焦黑的画。

铃声叮当，由远及近。她赤着脚，踩着红毯，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早知我？”那女子身着蓝色衣裙，连一双眸子都是湖水的颜色，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那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

“略有耳闻。只是不知大名鼎鼎的神使，居然也是个姑娘。”迟雨落扫弦收尾，“怎么称呼？”

“程雪寒。我化形为女子，也不过是使着方便些。”她面无表情的歪头看着帘子内的人，这人好生奇怪，看着不像大奸大恶之人，魂魄却是黑的。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凡与冥界有沾染者皆是死路一条。你她身上，有冥界的气息，便不算冤了她。

“是传说中的那位神派你来的？”她看着这女子，不知清儿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不是，神失踪了，我也在找他。如果不是合彩镇那个迷阵，有人用了雪域灵蝶，我还找不到你这。她也在这？”她看起来不像要反抗的样子，索性就多聊了几句，反正夜幕还长，时间还早。

“她早就回去了。冥界最早不过神界分离出去的，为何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迟雨落问道。

“那是以前，这些年冥界屠戮人间也是事实。神界这么做自然有神界的考量。”

“所以便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冥界如何，神又如何？”迟雨落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说，“人界有多少不公，神可曾管过？人界有多少难事，神可曾听过？饿殍遍地，被逼无奈，神可曾知道？不管不问，不看不理，这便是神使说的善？”

程雪寒微微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被她赶了出去，面无表情的道：“这不是我该关心的，我只受命于神，所有和冥界相关的，都不能留。”

“那么，你可以动手了。”迟雨落隔着帘子微笑道。

“博山炉在哪，那不是冥界可以染指的东西。”程雪寒最后问道。

“在一个，你们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迟雨落无声的笑了。

“那就得罪了。”

“你敢！”烛影明灭，帷幔被划成两半，月光从屋顶泄了进来。来的人手持重刀，将屋顶砍了个洞。

“南卿？你回来干什么！”迟雨落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姐遇险！”朱南卿哑着嗓子，双目通红。

“你身上，也有冥界的气息。”程雪寒看着他，开口道。她一个旋转，裙裾如花，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本来可以放过你的。”

“别听那声音！”迟雨落喊道，“为何回来！”

“愧对于天地，愧对于父母族亲，不可再对不起小姐与沈先生。”

东夷如今，花开正盛，他寻遍坊市，却独独没找到迟雨落要的石斛。奇了怪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等等那为何非要让他来这寻找，莫非这里的石斛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突然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发现了这种粉红色的小花，心道真是赶巧，便敲开门，想找此户主人买上一些。没想到开门的是个年轻姑娘，认得他的样子：“恭候公子多时了。”

“敢问姑娘是？”他问道，难不成之前还见过？

“乌蒜，又名彼岸花，传说盛开在冥界三生河边，花叶永不相见。”那姑娘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公子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姑娘什么意思？”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非要他即刻动身，为什么突然要让他回白家。他错愕的看见眼前的姑娘双手捧着一顶丹炉，一点点化作烟粉，“当日欠阁主一诺，今日终于还上了。现受命将此物交予公子，公子保重。”

翕颤巍巍的接过丹炉，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神器之一的博山炉，迟雨落从未人前拿出来过，即便是他也没见过，但他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比肯定，这就是生死人肉白骨天下独一无二的那顶炉子。这个姑娘又是谁，和迟雨落什么关系，为何突然要托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然此女命中带煞，虽有贵人相助，亦活不过二十五。迟雨落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这些年的安稳让他们都忘了曾经的预言，不，或许只有他忘了。

那姑娘如释重负一般，随风而去，只剩下地上一株鲜红的花，如同手爪，娇艳欲滴。他打开随身的丹青画卷，不料那早就变为一张平常的画卷。他第一次感到慌乱，不会的，听雨阁十里毒瘴，有南卿，有清儿姑娘，有沈灼，她怎么也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他极速赶往回赶，外围一切如常，翎儿那家酒馆依旧排着不少求药的人。他隐去身形，悄悄潜了进去。看到大殿那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只是一晚没见，却好像隔了经年。听雨阁好像破败了许久，残垣断壁，长满杂草。

他顺着窗户进去，红帷被划得破破烂烂，墙壁上都是砍过的痕迹，那幅艳丽的红梅变成焦黑，地上不知撒了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他脑子一片空白，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夕之间将听雨阁变成这样？

“南卿？”朱南卿躺在地上，怒目圆睁，身下的血已经变黑，胸口插着一把刀。那是他自己的佩刀。

“南卿？”他踉跄的走过去，跪了下去，小声叫道，好像在叫一个睡着的人，想把他叫起来又怕吓到他。昨日他还说“今日之后，互不相干”，是早知了结局，还是……

“对不起。”两滴眼泪滴到地上，他颤抖着手，覆上那双眼睛，“我昨日，不该那么说。我帮你报仇……朱家的，还有你的。”

不知是听见了他的言语在天有灵，还是因为那双手，他的眼睛合了起来，看着安详。

听雨阁变成这个样子，其他人呢，小姐呢，她在哪，她没有武功，她能在哪？他疯了一样跑遍听雨阁的每个角落，曾经繁花盛开的药园被连根拔起，昔日亭阁变成残垣断壁，就连终日积雪的雪域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山，到处都没有人的踪迹。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翕。”恍惚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愣了下，循着声音，一只蝴蝶停在草丛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走过去，轻轻托起它的翅膀，不可置信的问：“小姐？”

蝴蝶幻化成那个他熟悉的身影：“不用怕，这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你能听见，说明我大抵是不在了吧。”

“小姐？”他感觉头嗡嗡在叫，什么叫不在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还这个样子。你们不该陪我送死。只是，南卿，我没料到……他不该回来的。”那缕魂魄望着大殿，看着那么忧伤。

“您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就算您……这也是有人要害您，您告诉我是谁！”

她笑着摇摇头：“是命。”

“是不是因为博山炉，它要是在您手里……”传闻可医死人的神器，保护不了它的主人。

“和那东西无关，世人都觉得那是神器，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好用些的药炉。我一直觉得器物不过是器物，锦上添花可以，点石成金难了些。人的建树不可完全寄托于物件之上，我根本没怎么用过它。医者不自医，我试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斗不过命。”她无奈的笑了笑，“我虽信命，然终是存着一丝侥幸，可事实证明，有些事，终非人力能及。之所以留了后手，存着一缕残魂，只因放心不下。阿翕，神器接连出世，天下浩劫将起，你若想置身事外，便走的远远的，白家还是鬼域，都不要再回。你若不想……乱世出英雄，你，该出世了。”

“我如何……还能置身事外。”他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您什么都瞒着我。”

“不是我想瞒你，天机不可泄露，这条路你一旦踏进去了，就再不能回头了，你的亲人朋友亦会受到牵连。你，一定要想好。”

“您到底知道些什么，您先告诉我到底是谁！”他低吼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听雨阁的仇我一定要报。”

“是你啊。”迟雨落忽而笑得灿烂，“白家三公子，忍辱负重，卧底鬼域十余载，于合彩镇悄然救下众人，终于找到时机，杀了迟家妖女和朱南卿，一举端了这一心头大患。你便拿着南卿的尸首，去众家面前，再没人敢拿你身份说三道四。”

他双手攥拳：“小姐，你让我如何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迟雨落洒脱道：“人死不过一捧尘土，种种借口不过活着的人强加思念于上，你看得开的。只有回去，你才能查清一切。”

他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身体化为青烟，低声说道，“翕……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