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朝只觉得他事儿多，太太都没有说什么，他一个才在这儿住了几天的人，管的倒是挺宽的，“我的婢女名字都取自中药药材。”

“那便叫空青吧。”白衡敛了敛目光，向她走进来了两步，俯视着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都听到了些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问，他的语气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如，倒是多了两分压迫和戾气，甚至有些渗人。

枕朝眨眨眼，“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什么是不该听到的？”白衡眼底的压迫多两分。

“那侍卫说，老太太是赖在侯爷身上了，甩不掉了。”枕朝道:“为人子孙，听到了这忤逆之言，却不加以劝阻，还觉得说得挺对的，实在不该。”

枕朝颇为懊恼的样子，白衡似乎笑了，空气里肃杀的气息也少了两分，“那什么是该听的？”

“那侍卫夸我规矩呢，我可是听见了。”枕朝笑嘻嘻地抬头，娇憨可爱，傻里傻气的。

“我看宋家，最不规矩的就是你，”白衡冷冷地嗤道，胆大包天，都敢在他刀子下抢人了“你还听到了什么？”

“没了。”枕朝乖巧地道。

白衡目光又移过来，徘徊在她身上，枕朝真诚地道:“我真的没听到了。”

白衡满意地点点头，眼底玩味，“要是让舅舅发现你在背后阴我，舅舅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泡酒，让你家姨娘也尝尝这味道。”

“多谢侯爷，姨娘恐怕不喜欢这酒。”听着他阴侧侧的声音，枕朝半分都不畏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小骗子，方才不是还舅舅叫得亲热吗？如今喊侯爷，岂不是生疏了？”白衡有意逗逗她，眼底却是一片霜雪，凉到骨子里。他主要是觉得，一个小姑娘，知不知道的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朝廷命官，她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枕朝笑“是舅舅也是三姐姐的舅舅，您这样的舅舅，枕朝可高攀不起。”一个血脉稀薄的可以忽略的旁支，宋家人也怪好意思的，当真叫的出口，可枕朝知道，爱喊什么都随他们，但这白衡和她，半点关系也是沾不着的。

还是头一个不想同他打关系的人，白衡看着她，“你的眼睛像一个人。”

枕朝冷笑，白衡却道:“慈懿皇后。”

慈懿皇后——殊妃陆栖池。

枕朝忽然白了脸色。

此后枕朝就没有见过白衡了，她回到院子的时候，白蔻已经在等她了，面色有些焦急，看到枕朝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

枕朝不知道说什么，仿佛看到了别枝，笑着道:“昌阳侯给你改了个名字，以后便叫空青了。”

白蔻，现在应该叫空青了，空青愣愣的，给枕朝沏了一盏安神茶，枕朝却食不下咽，再喝不下，扔在旁边放凉了也没动一下。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她，踌躇了半响还是走进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向妈妈是个藏不住话的，也不管枕朝心底如何，便快言快语地道“主儿可别忧心了，咱先把房里的小蹄子料理干净了才是。”

枕朝闻言，心底约莫有了个底，打起了精神，“怎么说？”

向妈妈和方妈妈都是薛姨娘从前的心腹，有这两个老人在，宋枕朝从前些许会养些坏脾气，却从为吃过太大的亏。

“今日姑娘才去了姨娘那儿，申姜那小蹄子就往郑姨娘院子里去了，还是老奴觉得不对，叫我下头的京墨跟着去了才知道，申姜的老子娘被郑姨娘给拢了去，如今叫她盯着咱这儿呢。”向妈妈说起来颇为愤懑，心底暗怪这小蹄子胳膊肘往外拐。

枕朝倒是不觉得惊讶，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那合欢呢？没动静？”她看着空青。

向妈妈有点弄不清楚，不禁道“合欢？姐儿没让她伺候后她就回了屋子里，做了一天的绣活，合欢有什么问题吗？”

“是我太心急了，且等两日看看吧。”枕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又不敢放松下去，如果申姜是郑姨娘那边的，恐怕自己也有把柄落在那边了。

那祝家公子就是一个最大的坎儿。

“行了，申姜我会找机会收拾了的，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枕朝有些头疼地道，她今天太疲惫了。

才醒过来就遇到了这接二连三的事儿，让她脑袋有些糊涂，影响自己的判断。她没有喝安神茶，洗漱后躺在床上，到底揣了心事，大半宿也没睡着。

最好她披衣而起，对着镜子照了大半天的天，不像啊，怎么看都不像啊，白衡左右就见过她一次，哪里像了？

枕朝又称病了，这回大概是真的病了，夜里着了凉，糊糊涂涂地烧了两日，薛姨娘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又在禁足出不来，整日整日地哭。

宋大老爷心疼她，也往枕朝院子里跑了好几趟。她就这么在药罐子里熬了三四日，白衡的伤似乎也好转了，在枕朝病的第四日就请辞了。

一直到宋承荣下葬那日，枕朝才撑着身子去看了看，宋大老爷疼惜她，没站多久就让她回去了。

枕朝靠在软塌上，身上搭了件鹅黄色的重明鸟斗篷，没有吟诗作对也没有伤春悲秋，只拿了一把金丝扇子悠悠打着，空青在一旁侍候着。

枕朝吩咐赤药打听的事儿她也打听到了，如今正过来向她禀报，如平常丫鬟的姜汁色束腰长裙，搭了一双平常的绣鞋，赤药模样生得好，就是一般打扮也胜过其他丫鬟许多。

就是性子有些木讷老实，挥退了众人，枕朝独独留下她，有些微微的心急，还是按捺着道:“如何了？”

“奴婢依照您的吩咐，已经去过那条响玉街的铺子了，那个卖胭脂的姑娘说，如果您真的要将信送到边关去给那位将军，得加钱。而且这样的买卖，他们是不大做的，也不敢保证要花多长时间，您看……”

“明决堂一向言出必行，银子给的多，他们自然就允了。”枕朝算是了了一小半的心，又道:“她们说要加到多少？”

“一百两。”说出这个数量，赤药不免咋舌，毕竟小姐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三两银子，虽说有薛姨娘补贴着，但这么多银子，一时也拿不出来。

枕朝嗤道，“贼狐狸。”

招来方妈妈，枕朝问道:“如今我房里还有多少现成银子？”

方妈妈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还以为她又想打首饰了，便道:“还有些，有六十三两五钱。姐儿可是想打首饰了？梳妆匣子里也倒还有些……”

“不是，就是问问，也叫我心里有个底。”枕朝道，这点钱在平常家的小姐里也是个小富婆了，可要凑到一百两还有些难度……

这真的，重生一回，身份变低了不说，连银子都少的可怜。枕朝让她们两个下去，她是赔上所有银子给陆恕己带一封信呢，还是慢慢攒钱，待自己手头宽裕了再去救济他？

陆恕己固然要救，可这个时候时机还不成熟。枕朝又想到那个待自己极好的兄长，又凶又宠溺，一辈子到头，那样不依着她？

铺陈纸笔，枕朝还是提笔开始写信，字字句句不提半分痛苦，只望他能心有热血，能重振陆家。上辈子原就是她的错，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扶他一把，也为自己赎罪。

申姜推门进来，见枕朝在写字，心底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强笑着走上去，问道:“姐儿在写什么呢？”

枕朝忽然心生一计，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进来做什么？没有我的吩咐谁让你进来的？下作东西！”

劈手就将一盏茶水掼到她脚边，申姜被她一骇，有些哆哆嗦嗦的，有看着枕朝脸上有些羞愤的神情，心下有了了然，只当枕朝这些日子锁在府里，见不到祝家公子，于是满腔思念皆写做红信笺。托了青鸟给了那小情郎。

申姜心底直冷笑，小蹄子装什么清高？还大家闺秀呢，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也亏得宋家的好教养，倒养出个私相授受，不要脸面的东西来。

若是叫老爷老太太知道了，看你还摆什么小姐儿款儿，整日倒弄这些破玩意儿，真当自己是正房太太的嫡亲闺女啊？申姜暗自道，面上却什么都不敢说，连忙求饶。

申姜走后，枕朝就点了个火折子，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点着了，烧了不提。空青却来了消息，太太说这几日院子里不干净，像是招了什么脏东西，说是后日带着几个小姐去佛寺拜拜，也求个安生。

枕朝却不以为意，拜拜佛祖就能好的话，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太太还不如坦白些，直说是为了给她那短命的儿子办法事得了。

当然枕朝也不会直接弗了太太的面子，让人去答应了，自己却闲下来了。她没有钱，日后要交际打赏，人情来往，薛姨娘虽有足够的银钱谤身，可也不能总和她要。

她日后可能还会经常给陆恕己写信，且送一次信的价格并不低，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送的。枕朝头一次感受到没钱的痛苦。

方妈妈在衣橱里准备枕朝明日要穿的衣服，空青也忙忙碌碌的，时不时转出去看看合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来她是要时时刻刻盯死合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