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睁着眼看了许一诺很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混浊的声音：“痛吗？”

　　“嗯？”许一诺一时间不解其意，“奶奶您是哪里痛了吗？”

　　“你的腿。”老人用搁在被子上的手，指着许一诺的膝盖，手指微微颤抖。

　　许一诺心里咯噔一声。

　　“我是老眼昏花，但耳朵没聋，你们在外面说话，我听着呢。老实说了吧，你腿没好是不是？是不是不能好了？”老人说着又激动起来。

　　“奶奶，我瞒着你是希望你宽心些。”许一诺压低声音缓缓地说。

　　“你告诉我实情我心里还好过些。”可能许一诺的语气起到了镇静作用，老人的气息缓和下来。

　　“奶奶，不痛的，不会痛，不用担心。”

　　老人就是盯着他，不说话。

　　许一诺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撑着拐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原地转了两圈，坐下，用轻松的语气说：“还是姜老的辣。奶奶，不错，我腿是没好，要扶着拐才能走路。可是这并不会影响我什么。我生来如此，一般人都会觉得我有很多的不方便，可我也没感受过那些所谓的方便，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我以前不会走路，现在能走了，就很好。”

　　老人咽了咽口水，脖子抽了一下。

　　“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你看到别人站在很高的地方工作，你会觉得，哇，他好厉害，哪怕你很想上去，也不能上去。人家能跑能跳，我有时也会觉得这多好啊，然而我也不会真的去跑去跳。”

“介意这个介意那个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既然这已经是事实，而且谁也无法改变，不如去接受去面对。这也是我的一部分，正因为这样才是现在的许一诺啊。”许一诺一直微笑着，语气轻松愉快。

　　“诺诺……”

　　“奶奶，我这样说可能你会觉得我没心没肺，但我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拒绝了我。”

　　“你恨奶奶？”

　　“不不不，我不恨你。你的拒绝改变了我的人生。你的拒绝让我能跟着妞妞的父母生活，他们很爱我，我的童年很快乐。你让我有机会和妞妞一起长大，她是我会用尽全力去珍惜一辈子的女孩。”

　　老人叹了口气，她从许一诺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得到他真的很幸福。

　　许一诺扶着床沿挪了挪凳子，拿起床头柜上的暖水壶，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递到老人嘴边。

　　等老人喝完，他放好水杯，抽了张纸巾轻轻地给老人擦擦嘴。“奶奶，我一直跟着妞妞的妈妈长大，我爸这个人，我很少接触，我不知道他脑里装的是什么。”

　　听许一诺突然提起她的二儿子，老人瞪大双眼。

　　“我总觉得他会介意我害死了妈妈，所以也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不过奶奶我答应你，这次我回去，会好好跟他说说，尽可能地劝他回来看看你，虽然不一定会成功。”

　　老人眼里闪出光芒。

　　“以前，我也想过，我的奶奶是怎样一个人呢，或者我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亲奶奶啊。但我就是觉得你讨厌我，也不敢在你面前出现。可是现实并不是这样，奶奶你很好，你并没有忘记过我。所以，我也不能先入为主，总觉得我爸恨我。奶奶，谢谢你。”许一诺向来说话温吞，为了让老人听得更明白些，他又特意放慢了语速。

　　听着许一诺的话，老人眼里泛出泪光，手颤抖着抬起来：“诺诺，你是个好孩子，他们带得你很好，把你教得这么好。”

　　许一诺屈起右手撑着半趴在床边，左手把老人的手拿起来贴在自己脸上。

　　“诺诺，谢谢，谢谢。”

　　“嗯。”许一诺觉得这个谢不能推托，便轻轻地应了一声。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刚刚是你在写对子吗？”老人把手放下。

　　“是啊。”许一诺坐直身子。

　　“你还会写对子啊？”

　　“会啊，奶奶，我还会画画呢。”

　　“是吗？可惜我起不来看了。”老人的语气中带着遗憾。

　　“奶奶你想看吗？等等，我去照给你看。”许一诺站起来走出去，全过程动作不敢迟疑。其实他有外力帮助下，也不至于不能行动迅速，不过他是习惯了慢吞吞的，才会悠然自得。

　　老人挪着头看他，看着他身形灵活，走得稳稳当当，心里也安定下来。

　　许一诺走到院子中间，用手机把门口的春联拍下，又走出去把外面门口的也拍了。拿进房间里给老人看：“奶奶，这是我写的。”

　　“好看好看，像电视上那些大师写的一样。”

　　许一诺噗地一笑，他不知道老人能看得清多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上面的字，他把手肘搁在床边，低着腰指着图片上的字念给老人听。

　　“写得真好，万象更新，好啊。”

　　许一诺一划手机：“这是外边门口的，我写的时候来了位老爷爷，他才是行家，我就拜托他写了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哦，那个老头子啊，你还能叫得动他写。不过还是你写的好看。”老人笑了一笑，眼睛眯上了就不愿意睁开。

　　许一诺没有深究下去，他看出老人已经很累了，就守着等她睡着。

陈旺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走进老人的房间，看到许一诺在守着她，愣了愣。

　　“姑父。”许一诺叫了声，站起来，“奶奶睡了，刚刚和我说了一会话。”

　　“嗯。你来一下。”

　　许一诺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

　　陈旺指指靠在门边的双拐：“我去村里卫生所借的。”

　　许一诺看着那双木制的拐杖，呆住。

　　“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很他们大概说了下你的情况，他们给建议用这个。你能使就使，不能使就……算了……”

　　“可以的，谢谢姑父。”许一诺有点感动。

　　“那就好。你妹妹毕竟是女的，有些事不方便，我也不敢再扶你。看着你这个觉得不太稳当。”陈旺看着他眼中的星光，竟然会觉得有些兴奋。

　　“哈哈，是不太稳当。”许一诺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内敛的姑父。

　　虽然许一诺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和谁都好，但他自己明白，他并不属于善交际的人，再好的朋友，他都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哪怕他再豁达，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剖开给所有人看。

　　陈旺笑了笑。

　　许一诺过去放好肘拐，把双拐架在腋下试了试，高度还差一点点，左右还高低不同，明显不是一对的。不过作为临时工具，还是可以的。

　　刘千金揉着眼走了出来，刚睡醒的她一脸惺忪。

　　许一诺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心情相当的好：“妞妞你看，姑父借回来的，今晚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刘千金对陈旺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旺感觉他太不习惯这种氛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出去，没多久拿着一个竹篮子回来，放在饭桌，揭开篮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才好。原来是一小碗一小碗的饭菜，除了饭以外有5碗，有肉有菜，每碗都不一样。

　　“你们快吃，要凉。”

　　“你呢？”刘千金问。

　　“我吃过了。”说完，陈旺走进厨房生火。

吃过饭刘千金要洗碗被陈旺阻拦了，他让他们去玩。他们看了看老人，见她还在睡。

刘千金就把许一诺拉进她的房里，让他在床边坐好，又给他脱了支架，抱着他的双腿放到床上。然后自己跳上去，跪坐着给他揉腿。

　　许一诺心情好，想着一会可以洗个热水澡，又不用考虑穿脱支架的麻烦，就不发表意见随她怎么弄。他双手放背后撑着，身体稍稍后仰，坐得很是惬意。

　　“躺下，这么坐不累吗？”

　　“不累。”许一诺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表情什么意思？”刘千金撅撅嘴。

　　“思考了一圈实在想不到这特别优待的原因。”

　　“奖励你今天表现好啊。”刘千金一下下地揉着。

　　“是嘛……我看你是昨天玩我的腿玩上瘾了吧。”

　　“……”刘千金张开手对着许一诺的左腿狠狠地一巴掌拍下去。

　　许一诺痛得嘶地叫了声。纤细而苍白的皮肤瞬间泛起红印。

　　许一诺伸手摸着腿。“你真打啊？”

　　“不行？！”刘千金咬咬嘴唇，嘴上硬着，心里却有点后悔下手太狠了些。

　　“水开了。”陈旺在房间门口说。

　　两人才发现陈旺的存在，齐齐叫了声姑父。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多久了。

　　“我去提水。”刘千金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一蹦跳下床。

　　“我给你提吧。”陈旺转身出去。

　　刘千金顿住，瞄了许一诺一眼：“好。谢谢姑父。”

陈旺出去之后，刘千金拉开背包，帮许一诺拿了打底的衣裤，把那双木拐拿了过去，对他吐了吐舌头，就跑走了。

　　许一诺有些无奈。

　　刘千金进浴室把衣服挂好，看陈旺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连忙让开。

　　“加过冷水了。你试试温度合不合适。”

　　“谢谢姑父。”刘千金伸手探了探水，温度正合适。

她在院子里拿了把凳子放到水桶旁边。脱了一只拖鞋光着脚擦了地板几下，确认地不滑。然后走了出来。没看到许一诺，她以为他怎么了，慌忙跑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