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儿睨了易师一眼，心中不知是酸是苦。
易师还没明白老头子要什么东西，一个精致的红木龙头镶蓝珠拐杖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老头子舞杖一挥颇有武将风范，龙头杵在休烈额前，蓝影飞转似神物。休烈血眸如怒，却苦寒甭出。
“孽子！前几年没闹够，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还要再丢一次老夫的脸？！”
“这样一个女人，你也敢带回家里？你也敢告诉我！反了你！这是大司马该干的事吗！还去逛窑子！丢人呐！”
说着，那箍儿杵眼看就要落在休烈肩头，别儿赶快跑过去，硬生生掰住箍儿杵，道：“父亲大人息怒！还有人在呢！莫让人看了笑话。”
老头子大杵一挥，便耍开了别儿，别儿一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老头子烈声骂道：“人？妓娼也算是人？！下等贱妇！”
易师心一抖，心腔里的血泵出聚集，怒血沸腾似要喷出，砚微看见易师暗瞳藏怒，赶忙过来拉住易师。
“下等贱妇？！我虽然是妓子，但怎么就不是人了！”
易师扯着嗓子怒吼，实在忍不了了！她是下等人，但她在别人口中，竟然连人都不是。
她看见休烈背影黯然，似乎箍儿杵真是将他箍在原处不敢动弹。
老头子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指着易师的鼻子道：“谁给你权利跟我这么说话？老夫是前朝三品大将！你要造反吗！”
易师气极反笑，嗤笑道：“三品又如何！我连太子都得罪的起，你区区三品官，又怎样！”
砚微拉不住易师，只好将她向屋外拽。
“好大的胆子！给我拉出去！”
别儿看老头子气的捂着胸口喊痛，连箍儿杵都落在地上，所以别儿只能如此说。
几个家丁赶快跑过来，拉着易师的手腕就想把她扯开。
“我看谁敢！”
跪在地上的休烈突然凌厉一吼，别儿甚至往后躲了躲。
休烈站过身来，血眸怒火冲天，浴火涅槃也不敢与休烈眸中血色争光，休烈脸色铁青，长时间咬着下唇，下唇渗血黯哑，甚是可怕。
拉着易师的家丁立马抱拳跪在了地上，连动也不敢动。
易师气的眼泪直流，竟然觉得小腹一阵阵的疼，便吃疼的轻捂了一下。
休烈一看不对，立马担心的上前扶她，别儿全看在眼里，心中苦楚顿生，休烈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关心过。
老头子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休烈不停的沉吼着“逆子逆子”。
“你们都是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敢跟将军叫板？！”
砚微指着那几个小家丁说道。
“怎敢忤逆师父！不敢不敢！”
“不敢忤逆？那你们就敢忤逆师公？我可是他亲爹！”
老头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胡子都被气歪了。
众人没有说话。
“给我把她赶出去！这要让百姓知道我严府进了个妓子，我严府百年名声何存！你还想当什么大司马？！白日做梦！”
“就她这个身份，就够你下大狱几百回！让好事之人一纸诉状告上去，把你流放了你就开心了？！”
休烈蹙眉良久，却迟迟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
易师苍凉一笑，甩开休烈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我的身份？！士可杀不可辱，伯父如此辱我，不知带兵打仗可会挨将士黑枪？”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给我打！”
休烈眼睛一瞪那些侍卫家丁，那些人便不敢再动。
砚微实在忍不了了，抱拳向老爷子道：“老爷息怒，易师姑娘烈性，可非平常女子，也与将军情投意合，就看在将军的面子上........答应了这门亲事吧。”
没想到老爷子嗤笑一声：“非平常女子我信，妓子当然与众不同，情投意合？谁知道她和多少人情投意合过。”
休烈听这种刺激的话都受不了，旁边的易师心中怒火竟然也被深深的自卑和委屈给压下去了。
休烈皱眉启口道：“父亲，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虽长在春欢阁，却从没做过苟且之事！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她是舞妓也非身妓，父亲刚刚那一番话真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你！”
老头子捂着胸口，似乎被气的不轻。
易师看了休烈一眼，用袖口抹了抹泪水。
别儿站出来，也作揖道：“父亲，将军久不在将军府，有个人照顾他也好，凭咱们府的名声，谁敢说三道四？！”
老头子使劲敲了敲拐杖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别儿道：“你昏头了！就算她是舞妓，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怎可随便给别人看！这样的品性，怎能入我严府！”
易师潇洒一笑，睨了一眼休烈，道一句：“说了半天，不就是不让我过门吗，早说啊，这样的门，我也不惜得过！”
正准备走，休烈赶忙将她锁在怀里。
砚微急忙上来道：“老爷！你.......易师姑娘，她....她有了将军的孩子了！肚子里的....可是你亲孙儿啊！”
这一说不要紧，满屋子的人皆惊的脸色俱变，休烈心中怒火一下燃起，差点想弄死砚微。
这个时候说这个，凭这老头子的坏脾气，逼着让易师喝药堕胎都有可能，还不知如何收场。
砚微做事，太不走脑子！
老头子惊的有些结巴：“你说什么？！”
砚微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休烈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混账！”
老头子反应了过来，拿起地上的箍儿杵就砸向了休烈，休烈身子一挡，怀中的易师只听见闷闷一响，休烈竟然生生吃了这一杖。
屋子里混乱成一团，砚微和别儿等一干人赶忙走上前来照顾休烈，另一团人围在老头子身边让他别生气。
易师捂着休烈的背，难受的似乎那一杖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头子在众人叽里咕噜说道后，指着别儿道：“你！去把府上的医师给我叫来！不要惊动府外的任何人！”
别儿赶快提裙出去，众人将休烈扶上椅，休烈将易师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别走。”
易师满眼水花看着他，却不知如何。
站在旁边的砚微轻声道：“将军放心，有我。”
过了一杯茶的时间，一位医师扛着药箱急忙赶来，向休烈和老头子作了揖。
“给她诊诊脉。”
老头子嗓子都哑了，也把那医师吓得够呛。
事到如今，易师只能把手给了那医师，医师诊了半天，那一刻屋子里的空气冷到了极点，
不一会儿那医师就跪在老头子面前道：“回老爷，这姑娘脉象正常，没有任何异动，请各位放心。”
这一下，又让沉静的屋子沸腾了起来。
休烈和砚微皆一惊，休烈眸中甚至憋出了一滴泪落在胸口。
易师耳边嗡嗡作响，似乎脑袋被炸空丝毫没有半点想法。
“可她前几日有有孕的反应，而且脉象也不稳！我给她诊过脉的！”
砚微急言道。
那医师皱皱眉道：“砚微将军可能误判了，脉象不稳不一定是有孕，还可能是心悸，胸闷等种种情况，但以我多年行医之经验，万没有错，这位姑娘.....确实没有怀孕。”
易师一下子手脚瘫软倒在地上，休烈一惊将她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
原来，浮华梦境果真不得信。
休烈心悸有余，有些自嘲的咬了咬唇，自己居然听信了一个从没有给女人把过脉的砚微和连个铺子都没有的江湖野医。
怪不得那个医生说，易师的孕脉弱，原来不是弱，是压根没有啊。
休烈眯眸看着怀里眼泪已经到眼角的易师，心下疼至难忍。
老头子嘲笑温道：“老夫说什么来着？妓子，品行能好到什么地方去？！逆子你也别抱着她了，来啊，把她弄出去吧，欺骗官差这个理由总可以了吧？”
砚微愣在原地，苦着张脸轻言道：“老爷，是砚微的错，是砚微诊脉误判了，和易师没有关系。”
“你的事待会再跟你算，现在，把她逐出去。”
老头子大杵一挥，似乎像斩了对方敌酋首级一般骄傲。
几个侍卫的脚缓缓向易师走去，这样的场面，不走不是，走也不是，不如取个中，慢慢走。
“父亲！那年我便是听了你的，后悔终生，今日如此这般，你是想让儿子再后悔一次？”
休烈转头看向老爷，眼眸深的要滴血。
别儿在旁边，脚一躇，眼眸一垂，似乎跟休烈有一样的感受。
易师全身酸软，强烈的打击和羞辱让她脑袋空空，但还是强忍着站起来，虽然两行泪流下，但仍然笑道：“多谢今日将军府热情款待，小女不才，配不上伯父的爱子，今日也不用贵府贵仆亲邀出府，我没什么大的本事，但双足俱全，还能走得出去，不用您费心了。”
休烈看易师要走，赶忙去拉：“十二......”
“逆子跪下！”
老爷子看休烈还准备走，立马拎起箍儿杖顶在休烈额前：“难道你要违逆严家祖宗，违逆你娘！”
休烈垂眸，握住易师衣角的手悬在空中，没了动静。
休烈轻轻一笑，安静地跪在地上，头垂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
易师转眸，看见休烈如此窝囊，凄凉一笑，挥了挥衣袖踏出严府。
虽然小腹隐隐作痛，但跟今日受得耻辱比，又算得了什么。
砚微追上来，易师踏着步手一挥。
“砚微你好好守着那一个破棍子吧，反正你家老爷还真当是神器，锁得住懦夫，锁不住好汉。”
休烈闭眼苦笑，长仰天自叹。
是啊，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他和她，终究是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