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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作者:苍野生本章字数:6493更新时间:2020-02-05 14:20:24

        后来,我在西部一个县检察院以大学生西部志愿者的身份工作,稍微了解了一点相关知识。村里人,都以为我就是检察院的科员了,而父亲也是这样向外宣传的。科员,属于掌握权力的那个阶层的人了。这是满足父亲的虚荣心,也是为了震慑万家。我回家时,许多人亲近过来,打听我的检察院科员的身份。他们并不是全部是为了得到利益而来,这就是一种嗜好,千百年来的嗜好,对于权力的嗜好,他们以为只要和权力有点关系了,腰杆子就硬,就可以在社会生活里处于主导地位了,甚至可以欺负他人了。看来,人间的权力,是个很有魔力的东西啊。过年的时候回家,我建议让我陪着父亲去了一趟湘乡检察院,就为解决万家不执行法院判决赔款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在私斗中,我家输了,我家在这块土地上就输了,没有了活着的尊严,走在路上总是感觉有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说,看吧,那家人在打架中打输了,为什么就打他,不打别人,他们是不管对错的。虽然国家层面的公检法都以抓捕,判决和收监的方式对万家人进行了评判,但是整个的社会气氛,和公检法在对待案件时不及时,不严肃的态度,让道德评价在人们心中出现误差。权力和公平公正,有时候处在一个相当荒诞的关系中,它们无法合二为一,但是权力就有这样一个自负的想法,我是权力,那么就是公平公正,但是其实权力不是公平公正,即使权力在正直的统治者手里,由于各种原因,公正也会被延误,掩埋在时间,或者繁杂的世事里,哪一个权力的代表可以这么说,我的政权下没有一个不公正的案子,没有,而有时候权力也并不是被公正的统治者掌握着,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悲伤,历史上有多少的昏君啊,那些在他那个时代里面的人,遇到这种欺压,他们该有过多少的痛苦,我不知道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哪个地方对着明月哀叹过他们的委屈,但是这样的哀叹肯定有,而即使在公正的统治者手里呢,并不一定他的政府机关就个个公正不阿,我遇到了,我知道,就是我在的这个时代,都有和我一样受过法律的迁延而感到委屈的人,他们的程度可能还在我之上。普通人是不能主持正义的,他们把这个权力,交给了他们的国家。而本来已经将正义的评判权收归的国家,却因为基层机关的拖沓和冷漠,让人们感觉到国家意志的松散无力。而掌握军队的国家,时时刻刻在对他的人民在说着,我评判公正。这就非常的遗憾和可怕了,人们就会以为现实中的状态就是国家执政者默许或者支持的状态,就是国家政府的本来面目。国家在主导着一种偏离正义的观念吗?难道国家的军队是在保护官吏的拖沓和冷漠?权力不从国家的最高层面到最低层面都全力的用理政实践来维护一种价值观,那么它必定就是在维护另外一种价值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为政者,在毫厘上一差,人心就去了万里。史记上,记述人们都愿意跑到尧舜那里去,请求他们断狱,可见从古至今,人们的正义,是为政者必须维护的责任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之一。而正义在被侮辱者的人那里,是如此重要,可见人心并不全部是物质能满足的。

         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往检察院。这是一次争取正义公平的路程,对于我家而言,对于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七年了,在国家机关那里是一个可以被不了了之的事情,在我家却是一个关系到在人间是否可以抬头做人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这样的头低下了。但是我想那些被人民抛弃了的政权的出现,必定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受辱了,而他们寄予根本希望的政权却无法让他们抬起头来,所以他们需要换一个能满足他们正义需求的掌权者。从云南回到湖南来找正义,我想起了伍子胥。我想起伍子胥在越国给越王阖闾建议攻楚时的报仇心切。他率领越军进攻楚郢时,在行军路上的心情,我大概可以体会。但是,伍子胥当年带着军队,而我,什么也没有,甚至心里的一点自信也没有。西部小县检察院里正义和庸俗也矫揉在一起,它什么也没有给我,虽然我是以自己在检察院为名而主动提出为家庭去争取正义的。如果真正说起来,反倒是,我看见的他们的对我的贫穷的鄙视和对追求知识的嘲笑是更多。所以,这一路上的底气,其实是那一个个寂寞的夜里,被打击的心在郭楚望的《潇湘水云》七弦上飞出的悲愤时所激励出来的。所以,世人啊,看看吧,那些人心最好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自己心中,自天地那里带来。

          我和父亲一路没有话。但是我和父亲心里有一致的想法。这是因为我与父亲,从来也没有过关于这些严肃的事情的交流经验。但是,我多少次的感觉,此刻的我的家乡,湘乡这片土地,是那么的厚重,充满感情。我第一次感觉到湘乡这片土地闪着光芒,像洱海边上,唤着我名字的海伦老师身上的光芒。后来,我读湖湘文库里面,那些湘人的文集时,感觉到他们的澎湃生命,也感觉到了当时湘乡这片土地的光芒,当时湖南这片土地的光芒,中华这片土地的光芒,以至地球在宇宙中的光芒。是的,每一片土地的光荣,需要每一片土地上的人自己去创造,前人也留不下,后人也盼不来,钱财买不来,吹嘘也吹不到。我当然痛恨村里人的沉默,忽略,甚至故意的歪曲。但是我此刻才明白,七年里的怨恨中,我和我的家庭的愚昧和不争取才是这怨恨中最值得怨恨的。是的,争取正义的意识,没有,争取正义的知识,没有,争取正义的行动也没有,那谁把正义送到你面前。

         在云南的小县检察院,每周的视频会议上,领导总在强调要热情的接待人民。因此,我在民事科端茶递水时,对待来访的群众都非常的热情。我想湘乡检察院总不会比西部差,至少在表面上也该装一装。那么,我可以先问问七八年前的案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后问问该怎么解决赔款问题。我是这样打算的。到了检察院院子,父亲把自行车停在众多的警车中间,拔步带领我往里走。他突然一脚踏虚了,趴在石阶上,又连忙爬起来,往里进,我一声不响的跟着湘乡检察院比我服务的那个检察院大,这里面人来人往,最显眼的是,穿制服的科员口中都嚼着槟榔,一股浓烈的槟榔味充斥在走廊和科室里,我立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事要黄。父亲领着我进了一个科室,里面也人来人往,不知道哪个才是可以问事的。而且里面吵吵闹闹,也无法静下来询问。穿制服的科员嚼着槟榔,鼻孔朝天,根本没有要接待群众的意思。父亲问了一个停着大肚子的秃顶科员,他嚼着槟榔,手在天上乱舞,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父亲望着门外,迷茫的等着,我站在旁边望着他。我真想大声喊一句,安静些,我想问点事。但是我不能,我就像站在菜市口的人群中一样,感觉到无比凌乱。一个国家机关,让人民感到凌乱,感到惧怕,是我在这个我活着的时代,感受到的。我不可能去感受以前的,也无法感受以后的。父亲以鲜血为代价,我来感受这时代的混乱来了。不一会,门口出去了几个人,又进来几个人,父亲看定进来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笑脸迎上去,但是那人,眼睛都没望父亲,直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写资料了。父亲低头在问着,那人回答着。交流可能只有两三句话,每句只有一两个词。父亲就抬头,呆滞的站着。我愤怒的走过去,扯了他一下,然后就出门去了。父亲跟了出来。他打开自行车的锁,我坐上。我们又一路也没说话的回家了。

        我们带着明确的目的去,但是检察院把我们弄得迷迷糊糊的回去了。我有愤怒,但我不知道发作到哪里,因为那个就是我们市的检察院,我读书时的课本上所写的为人民正义服务的检察院,而且我自己也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的其他地方的检察院呆着。但是作为工作者和被服务者,身份一掉换,我就迷茫起来,我们的目的不是同一个。难道我们的目的不是一个吗,不只是为了正义公平吗?难怪凶手都坐完牢出来两年了,赔款还没赔。我不知道所谓的人民专制的震慑力在哪里。我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掉在了对九年义务教育的信任的悬崖下,一直往下落,没有底。我所有对世界的观念,都是九年义务教育教给我的,当我怀疑抛弃九年义务教育时,我就开始怀疑抛弃整个世界了。但是,人还是要活着啊,活着,就需要有一个相信的东西啊。我在后来的生活里,感觉有时候找到了,有时候还没找到,我在人世间混乱的存在着。最后,只有怀疑,才是我的陪伴。

         第二天,我和以前的同学出去玩了,把心中的绝望在无可奈何中忽视了,用所谓的友谊来转移了。那所谓的友谊其实也不过就是吃吃喝喝,仅仅如此,我们无法像这片土地上百多年前一样,像罗罗山一样,用四家理学来聚集一群热血青年,为拔俗入圣而学习砥砺奋进,你要是把这些事情,放在宴席上说出来,在座的人都会以为你是疯子,虽然他们也只是二三十岁。中午回到家,一进门,却看见父亲笑嘻嘻的,他望着我说:

       “万家那个杂种把两千块钱拿来了。”

        我哦了一句,并没有感到委屈被洗刷了的快意。那些杂糅在国家工具里的迁延和冷漠,把我对国家光明正大的看法模糊了。我想到那里面该有多少龌龊不堪的事情啊?连我想象力都无法想象出来的龌龊。而万家在我去过检察院后,就将赔款送过来了,他们一定知道了我去过检察院。我不知道是他们有人在检察院工作,看见了,所以通知他们,还是与父亲说话的那个科员,感觉到七年的愧疚,帮我家催了万家人一下。但是不管是怎样,我想一定是我在云南小县检察院呆着的身份起了作用的。多么神奇的权力!

          然而,七年的迁延,和这次权力的神奇作用,让我感觉到世道的灰暗,在这种灰暗里,我非常容易的就被一种粗鄙的仇恨拖入了庸俗的格局,因为没有光明来照亮我的心。报仇,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这最原始的方式,在电视机的武侠剧中渲染对待仇恨的方式,强烈的出现在我的的心里。我也因为这粗鄙的仇恨体会到了和我一样受过此类灾难的人的痛苦。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居然会在最黑暗处,自己去找到光明:如果,我深深的往自己的痛苦上徘徊不去,我将永远是个村野的小人,如若我看见了他人因为遇到同样的苦难而奋起对这个时代的黑暗发起进攻,进攻那些败乱的人们的思想,进攻那些持着这种败乱思想干着玷污天地的人事,那么我将没有陷入这灾难。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报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最大程度的摧毁报复仇人的念头在我的心底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有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到害怕,于是,我去读屈原,都诗经,我在日记里写美丽的事情,写宽容大度的人格,写高尚的情操的文字,尽量让自己推己及人,我的痛苦,遇到与我同样灾难的人,他会有,我要帮助他们,这才是我最大程度的报仇,用自己美好的品德来显示在人间,就是对仇人卑鄙黑暗内心的最大打击,看吧,你的丑恶传染不了我。天地赐予的人的高贵,你们自作贱的舍弃了,用血来恐吓我,让我的善良与高贵被仇恨的火焰燃烧,不,不,不,我不会那么下贱无耻,我会持我所持,归于所归,用一生高贵来气死你。是谁,是她,那个在初中写给我七律的女孩,我能这样思考,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对我的本质的肯定,对我继承的父母的本质的肯定。我被这样的想法震撼了,我要报仇,就用高贵的方式报仇,而且人间的法律制约着那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方式。万恶人间,万恶法律,万家的,是这个人间护着你,不然我选必定选那种最狠毒的方式报仇。法律啊,你是何等的卑鄙。

         从此,只要涉及法律,我的鼻子里就充斥着两种气味,一种是血腥味,父亲的鲜血发出来的,那是一种要引着你去向地狱的气味,不仅是生命的地狱,也是道德的地狱。一种就是槟榔味,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口中的槟榔味,带着魔鬼的气息。血,委屈的血。槟榔,傲慢冷漠的槟榔。于是,我的心,与国家有了隔阂,尽管后来,我当了人民教师,我对国家还是心存芥蒂的,我只对我的学生负责,我不会忠诚于那些口中念着党和人民,而手上却干着伤害正义的代表国家的领导的,这种心理,其实是很扭曲的了,其实在大部分教师的心里,他们只为完成自己的生命而已,对于国家和正义毫无感情,于是平时的我和他们看起来,毫无差别,只是那些所谓的领导干出了践踏正义而我为之奋起时,他们才能知道,我的异处。正义,他们也知道,而维护正义的行动和勇气他们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区别,而没有为正义去行动的知道,其实和不知道一样。我后来想一想,那勇气,没人帮助我,我就自己独个维护正义的勇气,维护国家尊严的勇气(尽管这个被维护的正义和尊严看起来那样的卑微,卑微到在世人看来觉得可笑),可能是因为我十几岁时就和他们短兵相接过,只是我被打得一败涂地,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那父亲的鲜血的腥味,给的我勇气。

         父亲的第四个职业是礼生。礼生是为祭祀司礼的,这是一个古老的行业。孔子幼年时,表现出与普通小孩不一样的言行,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向往周公礼教,一生致力于恢复礼乐制度,来使世界走向大同。而项梁项籍也是在为人办丧事的过程中,暗中部勒起义军士。孔子与项梁,一个以礼处理世界,一个以武力完成自我,他们最开始都和丧事有关。“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惟送死可以当大事”,中国人的孝,归结到具体内容,就是送死,父母去世,给父母办丧事是人的大事。父亲在人间兜兜转转,他最后决定在这些古老的价值观上,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于是他拜那些年老发白的礼生为师,据说,父亲真的跪下磕头了。那师傅于是把礼生所要掌握的内容写成的册子,送了一套给父亲。下跪,磕头,这些古老的礼仪,让我感到屈辱,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下跪磕头,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于是,父亲便有了一些为往圣继绝学的骄傲,尤其是他在主持了家族的俢谱之后。

        经常有人来与父亲商量俢谱的事,都是辛姓家族的人。他们有老师,有长辈。父亲作为主持者,俨然长者。那些平时里,开玩笑的族人,开始缓言细语。当官的,那些其他省开公司有钱的族人,也来联系。讲究宗族血缘是周以来的传统,父亲和他的族人,可能在与现代化,与城市化作对。现代化的基本特点就是将一切商品化,人连同人的感情。谁能摆脱不被现代化奴役的厄运?现代化就像一个恶魔,它用金钱,引诱每一个人的灵魂,落在它的陷阱里,然后吃掉人的灵魂。于是,人像一具骨架,天天为了钱奔波,不能思考。于是亲情,友谊,爱情都只能在钱财的怜悯下可怜的吃些残羹冷炙。父亲啊,他可能不知道,他在和谁战斗,他战斗的敌人有多么强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即使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都没人能胜得了它,何况父亲只有那些野路子上学来的东西,父亲的结局,可想而知。

        家谱修好了,父亲拿出他写好的重修家谱序言,拿给我看。我不知道父亲的文言文,原来也有一定水平。他的文言文的行文逻辑是对的,但是有不通顺的地方,我帮他把文字处理了一遍,序言完成了。这是我与父亲唯一的一次文字交流。我低头看着,他在旁边看着我看。我指出里面的错误,父亲就问为什么错误。他有时候不认为是错误。于是,我把重新改过的文字写在草稿纸上,我没有删去很多字,只是将文字的顺序改换,将长句换做短句,又将关键地方的字换了更能准确表达文意的字。他看了,偏着头,伸出舌头舔着上嘴唇,笑着微微点头,表示满意,或者也有佩服。他的儿子,书没有白读。这可能是我与父亲在这人世间最温馨的一刻。那篇序文为什么如此之短?后来我经常这样悲伤,而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父亲由于俢谱的缘故,可以组织几百上千的族人进行祭祀,祭祀过程井然有序,让人佩服嫉妒。佩服的人里有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板,父亲的家谱就找他家印刷。一来,他随父亲亲历过俢谱的过程,见识到了宗族的力量,二来,由于有生意往来,于是与父亲交好。父亲与他开始谈论交亲家。这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如果成功了。老板家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于是他们想将我与她搓合。那是个高大而时尚的姑娘,我只见过她的身材,从不曾看清楚过她的脸庞,只是行动妖娆,有韵味。但是,我可能真是个木头。或许,还有我的自卑,还有我的成见,于是我把父亲的计划弄砸了。我在这件事情上将父亲气得呕出鲜血来,而且那时,父亲已经身患绝症。我真是一个不孝而且残忍的儿子啊。苍天啊,苍天,我想其那些场景,心上如同锋利的刀在生生的割扯着,不知道人间这痛苦,还有谁体会过,这就是人间啊。只要回想起来,这天地间,只有那痛苦在飘荡。人是以什么感觉到自我的,是什么令自我独自面对宇宙,那就是痛苦。任何人也无法感受,任何人也无力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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