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梦里，可是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黑，大片的黑夜在我面前弥漫开来。我眼及之处，全都是黑的，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但我又忽然看到了远处的一束光。
我看不见脚下有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在梦里绝不会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朝那束光飞奔而去，虽然路途平坦，可我如何都接近不了它，是可望不可即的深渊。
接着就好像有人狠狠地砸了一下我的头，我就掉进了另一个深渊，周围依旧是满满的黑夜将我紧紧包裹，我看不见任何亮光，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向下坠落，直到我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撞得我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可我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终于，我感觉梦快结束了，因为身体上的痛感一阵阵袭来，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慢慢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黑屋里，趴在地上，鼻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我努力想看清我到底在哪里，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两条胳膊都像是被人打断了一般钻心剜骨地疼，根本使不上力气。
到底是谁这么折磨我？！
我后悔自己越来越清醒了。越清醒，就越能闻得见那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越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每一处的疼痛，我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判断自己身上哪一处还是好的。
头，应该是没受什么伤，顶多一点磕磕碰碰；肋骨大概断了三四根，淤青大概不敢看；两条胳膊断得很严重，手指也都被敲断了，两条腿也是，现在已经都肿了起来；唯一没有受伤的地方就是脚了。但是现在脚有没有受伤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腿没办法用，脚不受伤也走不了路。
我痛得浑身颤抖，只能不停地运内功，用灵力缓解自己的疼痛。我知道，这个时候只能不停地转移注意力，我开始回想以前的事情。
我想起当年指路让我去拜师的那个青衣男子，还有万宝楼里的歌姬舞姬琴姬，师父多年的教导，……我不知道自己回想了有多久，好像把两百八十多年的事情全部都回想了一遍，包括近日的各种出行，遇见的各种人……
直到一束亮光照射进来，我有些不适应地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扔了进来，嗵地一声倒在我旁边。
门立马关上了。我在黑暗中看不见那人的样子，但是此刻我甚至都不敢出声。
“……”
那人发出细微的声响，似乎也是极度的痛苦，在尽力压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呻吟。
“你……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过度痛苦，他的声音都变了，但是我还是听出来他是谁——
“公子，我没事，你伤着哪里了？”我问道。
“我……我也没事。”
他挣扎不得，只能在地上侧着身，一动不动。
他肯定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大概是迫于身份，这么痛苦还要尽力表现自己没有事……我们到底得罪了谁？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
“公子……你知道是谁做的事吗？”我说每一个字都会增加身上的痛苦。
“不知道，但很显然他们不想把我们杀死。”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觉得我快了，我的骨头几乎没剩几根好的，公子受伤一定也很严重。”
“我，没你，严重。你不用，担心。”
听出他话里的勉强，我便不吭声了。
沉默的黑暗中，虽然环境恶劣，身上十分痛苦，但有个人在旁边，就算他不说话，我也会感到心安。
“你的灵力不够恢复你的伤，我可以帮你——”
“不必麻烦公子。”我拒绝了他。
他也没说话，我感到奇怪的是，就算周围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我依然可以闻到宇文汐身上那股清新的艾草香气，也正是这一份香气让我又回想起了两百年前的日子，我竟然感到有些困倦。
“顾夜城，不要睡。睡了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虽然看不清，但我还是把头偏向他，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派人查，很容易。”
“你……你派人去鹤山找我师父了？”
“嗯。”
“他说了……什么？”
宇文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你师父说，永远不会原谅你。”
果然还是不原谅我吗。
就算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就算我曾经也算是他捡回去的女儿，就算我们之间存在那么多好的坏的回忆，也都不会原谅我吗？可是……他却没有办法知道真相。
“你……得罪了你师父？”宇文汐问道。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说是得罪，大概只是在所有人看来罢了，既然所有人都这么看，那我再如何为自己开脱也是做了对不起师父的事情。”
“是什么事？”
“没什么。”
我没再继续说下去，宇文汐也没有再问。
“不过你师父说，他总觉得大限来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大限来临？……师父……怎么了？
“他见到我，一定会很生气的，我又何必自讨苦吃？”我满不在意地说。
“你不亲自去，又如何知道他有没有原谅你？”
“他都敢对所有外人这么说了，我亲自去又有什么用？”
我的眼泪突然掉下来，难得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是会哭的啊，原来所有的心软都给了师父吗？
宇文汐许久没说话。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我细小的哽咽声，我一直憋着，直到心又重新冰冷起来。
“我不会回鹤山的。若我去了，师父恐怕死后都不得安宁，我何必让他生前记恨我，死后还是记恨我？”
“你应该回去看看他。”宇文汐仍旧坚持道。
“你别劝了，我不会回去。这么多年我也知道自讨苦吃是什么感受，虽然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弟子还有几个跟着师父修炼的，但是就算回去之后只有师父一个人见我，我也会遭到鄙夷的。”
“你会改变想法。”
我没说话。我又何尝不想回鹤山，看看那些伴随我一百多年的花草树木，廊亭山水呢？只是我实在是不愿意接受师父的侮辱。虽然说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一点都不怕师父的责怪，只是每次总有那些个富家子弟看不起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叫花子，根本没有什么尊重，何况有些人根本就没从自己富家子弟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对待师父温文尔雅，送礼送得勤快，使唤我倒是随随便便，虽然有几次被师傅抓到他们欺负我，师父严厉喝止了他们，但那之后他们对我的欺凌变本加厉，尤其会在师父不在的时候让灵力不高的我帮他们干很多事情，直到我有一次打伤了其中一个中族的男人，他们才略有收敛，加上师父的威慑，他们终于不再对我有任何利用。
可是那又如何？最后我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能做到既往不咎的人很少。”宇文汐说道，“也许你师父只是在说气话，要等你回到鹤山才能看出你师父对你的态度。”
“我不会回去的。”
宇文汐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又打开了，刺眼的光照射进来，宇文汐小声道：“装晕。”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人把我抬了起来，我痛得流下汗来，没过多久，抬我的两个人又把我放到了一处平地，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景色中，不同种类的花草争芳斗艳。而我趴在这片景色之间，却没有丝毫心思去欣赏。
“宇文公子，这番伺候如何？”
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看向声源，可那人戴了面罩，从声音和身形看是个男人，可是我认识的人也不多，到底是谁？就算是我曾经得罪过的，又何必等到现在……
不，不对。他一定是和宇文汐有仇，只是我恰好在宇文府罢了。
那……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直接杀了我？
不对，他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又何必故意折磨我？
可是这种折磨……我宁愿死啊！
“若你与我有私仇，就不要牵扯别人进来。”宇文汐对那男人说道。
“哦？你是在心疼这叫花子么？”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十分不适，他看向我，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讽刺地笑，“原来宇文府的大公子是好男风的。”
“你别胡说，宇文公子怎么会好男风？！”我皱眉道。
“难不成你是女的？我倒是从未见过宇文公子对哪个叫花子如此上心的，不过就算你是女的，我也没看出来你的换容术啊。”
“我不是女子，可宇文公子也不好男风，于他而言我只是救了他一命罢了，我本身还是一个叫花子！”
那人只是站在我面前，我用力抬头只能扫一眼他的面罩，其余看的最多的地方还是他的脚。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接着，他往我右肩上踹了一脚。
我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来，虽然他踹得不重，可是因为我已经遍体鳞伤，他的这一脚不过是加重了我的痛苦。
“满意了吗？宇文汐，你要记住你永远不可能是宇文氏公子的身份！等到你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时候，没人能认出你是宇文公子，宇文汐从此在世上消失！”
“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本想吼出来，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叫出来的声音都没了底气，听起来倒像是垂死挣扎。
“这关你一个叫花子什么事？你只要知道做好你的叫花子就行了，大家族的事情不需要你掺和！”
我怒瞪着他，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宇文汐，狠狠地踢他、打他，我却连自己的安危都难以把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