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项玉在视频里跟爸妈说了，说她已经找到男朋友了。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说。

“他是我同事，认识也快一年了。”项玉说。

他人怎么样啊？家是哪的？爸妈是干啥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类似的问题，他们难免也会涉及。

项玉一一回答完了之后，两口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地绽放开来。

“对了，赶紧给我们看看照片啊。”李爱云说。

“真想看啊？”

“肯定很想看啊。”

“真想看——偏不让你们看。”项玉开玩笑说。

“哎呦，闺女嘞，快让你爸、你妈我们看一眼吧。”此时的项修贤，好奇心简直比小时候的项玉还重。

项玉挑了一张最喜欢的照片发过去，并开心地问了一句：“帅不帅？”

“那个——是挺帅的。我闺女觉得帅，那就是真帅，比你老爸还帅。” 项修贤说。

实际上呀，乍一看上去，项修贤真不觉得他帅。

严格说来，林洋不算帅哥。他属于耐看型的那种，会让你越看越觉得有味道。当然，这首先更是项玉她自己的感觉。

“爸，你谦虚了，比你还是差了点。”项玉说。

“不不不，他更帅。你老爸我得有自知之明，哈哈。”项修贤开心地说。

“十一带回来吗？”他话锋一转，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爸，你也太前卫了吧。这才交往了多久啊，就让你闺女往家里带了。”

“你不是说，认识了快一年了嘛。”

“那是认识了快一年了，又不是在一起快一年了。”

“那，过年带回来？”

“你咋不说元旦带回来呢？”

“元旦也行啊。”

“爸，你就这么着急把你女儿往外送啊。爸——爸爸爸爸爸。”

连着喊了好几声爸爸，项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曾经的幸福时光。

“闺女啊，我哪是把你往外送啊，我是让你把人往家里领。”

“这不都一样嘛。”项玉说。

“都一样，都一样，只要我闺女高兴，十一带回来也行。”

“哎呦，爸，你是真急了么？”项玉心想了。

看得出来，两口子真挺高兴的，毕竟，项玉交了男朋友，比单身时更接近他们的希望了。

接下来的日子，项玉再和他们通话，他们还会习惯性地问一问林洋。

和林洋在一起后，周末，他们就从一人开一辆车，变成了两个人开一辆车。那天，林洋开车带着项玉，行驶在某条美丽的公路上。项玉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突然想起少女时代的自己。那时候，她盯着家乡的那条国道，这样问过自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怎样？”

其实，这条路也包括了爱情和婚姻。

两个人一起，一直走下去会怎样？项玉看了一眼远方，又扭头看了一眼正专注于开车的林洋，心满意足地笑了。

十一假期，项玉是开着小D回家的。她没有带林洋，她觉得还早了点。

回家的第三天，经过某条路时，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停下来的地方，19年前，有一个花季少女也曾停留过。那个少女，她望着不远处的火车道，迷茫而悲伤。她还无望地祈祷着：“火车，请把我带走吧。”

后来，她真坐上了火车，去了外面的世界。

曾经，她渴望着坐上火车，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后来，她最开心的就是坐上火车，回家看看。

曾经，她渴望着坐上火车。后来，她有过频繁地乘坐火车和飞机去外地出差的经历。有时候，凌晨一两点到家；有时候，早晨四五点钟就要出门。疲惫时，她也有过不想出差的感觉。不想坐火车，不想赶飞机。

从家乡的小城到南方的小城，盛不满她的“野心”。毕业后，她满怀期待地来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在这个看似更大的“世界”里，她才逐渐地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它的精彩，也有很多的无奈。

在无奈面前，逐渐地，她从被动地熬着变得更加主动。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主动的过程，主动地让自己变得更好。

而她依然还是个普通人，拥有过不普通的快乐，却没有拥有过渴望中的偶像般的精彩。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活到三十多岁，她也逐渐地接受了身为一个普通人的可能性，是坦然接受。只是，在接受的同时，她依然想要追梦，尤其是早就萌芽过的M梦想。

不放弃追梦的同时，有一份赖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身为一个普通人，这是她对自己的最低要求。

有人可能会说：“这哪是最低要求啊，这明明是最高要求。因为你有理想嘛，因为你想追梦嘛，因为你不只是想做一条咸鱼嘛。”

而，对于项玉来说，这就是她的最低要求。

工作不是她的最初梦想，为此，她还痛苦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早就跟自己和解了。

现在，她不仅不觉得痛苦，还有过喜欢的感觉。一旦喜欢了，更容易投入热情了。只是，连续加班时，她也有过不好的感受，觉得都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某些时期除外。

养成了热情的习惯，或许，曾以为近在咫尺实则有些遥远的M梦想也更容易实现了。

“那么，加油吧，无论失意时，还是得势中。”

时间也是一条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怎样？

年少时，项玉曾以为，引导她向前的是远方，是未来。到了这个年纪，她开始觉得，引导她向前的，支撑她向前的，更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爱。

亲情、友情、爱情，目前，她一样都不少。她也会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对待值得珍惜的情。

“呜呜呜——”

“F……”

当火车鸣笛的声音传来，项玉的手机铃声同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忍不住嘴角上扬。

电话是林洋打来的。

“喂，我最亲爱的姑娘，你在干嘛呢。”

“喂，我最亲爱的小伙，我在想你呢。”

和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打情骂俏，竟然毫无违和感，这一点，是项玉没有预料过的。

生活就是这样吧，充满了未知。

此时的阳光挺灿烂的，一如她现在的心境。微风是欢快的，空气是甜蜜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鸟鸣，悦耳动听。

这个阶段的项玉，依然习惯于朝好的方向想。她也坚信，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会越来越好的。

她也希望身边的人能越来越好，甚至包括背叛过她的、不再是身边人的王波。

她还不知道的是，王波的生活稍微有了点起色，只是，最近又被老婆挠花了一次脖子。

有了点起色，这是她所希望的；又被老婆挠花了脖子，这是她不希望的。而，别人的生活到底如何，首先不是她希望不希望的问题，不是她能左右的。

于她而言，他已是别人，至少在生活上，是这样的。

现在，不是别人的是林洋。

那天晚上，项玉第一次通过即时通信软件B官宣恋爱的消息，也是为了让身边的亲朋好友安心。

他发了两个人的合照，虽然只是投射在地上的阴影，但明眼人一眼，这就是恋爱的状态了。

临睡前，跟林洋互道晚安后，项玉忍不住刷了一下朋友圈。她这一刷不当紧，眼泪也被刷下来了。

林小峰的姐姐看了她的即时通信软件B，并在她发布的这条状态下面留言了。

留言的内容跟祝福有关，项玉读来却有些心酸了。

突然，她又想起了林小峰，很想、很想。那一刻，她还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她更爱的还是林小峰。

至少在那一刻，她觉得，她更爱的还是他。

但是人不能生活在过去，该告别的还是要告别。

项玉想对自己说：更应该珍惜的还得是眼前人。

她想让自己——更爱林洋，她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两个人的相处，她更爱的人肯定是林洋。她本来——

她拿起录音笔，开始跟林小峰告别。

她说：“小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录音了。不出意外，一两年内我可能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这是我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这次的感觉会不会再次跑偏。我想，你是祝福我的。他对我也挺好的。你可以放心。我也可以放心。”

“他叫林洋。洋，是海洋的洋；林，是林小峰的林。”

“在将来的婚礼上——我知道这对你有些残忍，因为新郎不是你。我——我多想他就是你啊。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另一个时空相遇。”

“在将来的婚礼上，当爸爸挽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他的面前。我可能会哭哦。当我哭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想起你。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你。”

“小峰，我真的很想你。我怎么突然又想你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会争取做到，像爱你一样地爱他。我其实也挺爱他的，你不要吃醋哦，尽管你吃醋的样子也挺可爱的。你怎么都可爱。”

“他们说，只有更好地忘记，才能更好地收获幸福。”

“他们说，让我学会忘记。”

“有时候，我真的忘记你了。”

“我又不可能把你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你曾在我璀璨的生命里，像钻石一样地闪耀过啊。”

“钻石是不会褪色的，就像我们永不落幕的青春。”

“有时候，我真想打造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你依然是鲜活的。”

“这样该多好啊。”

“好了，就到这里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玉不能有无尽的悲伤，否则，你会怪我的吧。你会希望我过的好。”

“你是不是还希望我能活到一百四十岁呢。我要是真能活到一百四十岁，你信不信，我依然会想起你。”

“到时候呀，我要是还能去海边，我就站在海边和你隔空对话。我朝着大海喊一句：‘一百四十岁万岁！’你回：‘一百四十岁万岁！’”

“你说说你啊，我都老的不成样子了，你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你的模样真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这么花痴，都怕被你笑话。”

“你会笑话我嘛。咦，你要是敢笑话我，我就敢揍你。我还用小拳头轻轻地捶你的胸口。”“一下、两下，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该心疼了。”

“我现在就很疼。你知道嘛，我的心很疼。”

时间仿佛停止了，项玉不再说话了。泪眼朦胧中，项玉仿佛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林小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靠近。

哭完了，等她抬起头来，天仿佛也亮了。

其实离天亮还早着呢。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好了，就到这里吧。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

“你很好，对吧？”

“好了，就到这里吧。如果有来生，我再撇下他去寻你。”

“我会去找你的。”

“你不用在路灯下等我。到时候，换我等你。”

“我等你。”

这次是真结束了。

项玉将这只录音笔视作另一种形式的“日记本”，至少在目前，她不准备让林洋知道它的存在。即使他知道了，项玉应该也会嘱咐他不要去听。

“彼此间，还是要有点隐私的。”项玉心想了。

万一哪天他不小心听到了这段录音的内容，于项玉而言，应该也会无所谓吧。

“既然听到了，就听到了吧。”她可能会这样想。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个人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这只录音笔，项玉不打算一直录下去。

她把录音笔收好，擦干了眼泪，继而把灯关掉。

窗外没有月亮，只有不远处的灯光。万家灯火，点缀着城市的夜。项玉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睡意。

此时，她的肩上仿佛又生出了蝴蝶。这次是两只蝴蝶。

它们要飞走了。

项玉突然觉得：它们是要带走你的痛苦，而后，把幸福狠狠地留下。

她努力地上扬了一下嘴角，打算甜甜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