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有一句话：花祁、毒晋、富凉夏。

说的是这世上疆域最辽阔的三个国家。

中土大祁开化程度最高，上到鹤发老者下到黄口小儿即使不识字也能吟几句诗文。

加之祁人又极端嗜赌，若谁家出了个花草斗高手，不仅会成为街坊邻里艳羡的对象，甚至整个家族乃至三族远亲也会觉得面上有光。

因此大祁也号称“花祁”。

大祁以西有诸多小国，以凉夏最大。西境诸国皆拜凉夏国主马首是瞻。

凉夏亦是世上最富庶的国家，历代国君终生闭关修习传国秘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被称作“富凉夏”。

凉夏国水草肥美物产丰富，这世上名贵的香料多出于凉夏，千金难求一两，美人亦如此。

而大祁以北，北境之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北境穷山恶水寸草不生连绵数万里不绝，尤以晋地最恶。晋地多高山断崖，风雪冰雹终年连绵不断，大多数晋人在成年以前就死于饥饿与寒冷。

在北境众多游牧小国里，晋国的生存环境最为恶劣。然而，就是寸草不生的晋地之人却主宰统治了偌大的蛮荒北境数千年，从未动摇。

皆因每一个晋人不仅生来就精于用毒，且手法出神入化浑然天成无孔不入，拈花飞叶皆能成毒。

因此北境晋国亦被称作“毒晋”。

然而晋人再毒，像花蜃这种额头上时刻藏着剧毒随心下毒的北境人却也不多。

花蜃的用毒手段实在已臻至高手之列。

承尘穿过一众龙骧卫，一脚踹在花蜃膝上迫他跪下，又将绣春刀尖直插入他锁骨之下，刀刃旋转，隔着衣服生生在花蜃肩上旋出个血淋淋的洞来。

“解药。”承尘一字一字冷淡道。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何必急在此时？”花蜃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又弹了弹膝上的灰尘，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笑道：“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将军和小王爷履行诺言了吧？”

“你这个下三滥！”鸡皮冲上去踢打花蜃，怒吼道：“平日任你如何卑鄙都忍了！如今暗算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做什么要当英雄好汉？在下不过是想求条活路罢了。”花蜃一顿，转而咧嘴笑道，“这位小哥再不松开在下，想是要多一个冤魂了。”

承尘解下披风将我罩住：“慎儿，这一夜惊吓不少，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我正踌躇该不该告诉他一个重要的线索，却被无忌将我一手捞在怀里。

无忌迅速伸手掀开我额前短发，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覆上我的，便将我放开。

他额头凉凉的，也是一脑门子汗。

无忌对花蜃说道：“答应你的我会做到，毒就下在我身上。现在给她解毒，否则一切免谈。”

花蜃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我这次真是押对了。我们晋人常说一句话：酣睡不忘槽头马，无事握紧身上刀。这小妞的毒，还是一个月后解罢。”

说罢，花蜃也不顾肩上正汩汩流血的伤口，懒洋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印子，对无忌轻佻笑道：“想什么呢，红尘误哪有那么容易中啊！也得是我亲自下手才行。”

“他要你们答应什么条件？”我问无忌，又看向承尘。

见两人不语，我忽觉一阵心浮气躁就要晕倒。

“解毒之前，你这位二夫人需得日日和我寸步不离才行。”花蜃又道，“红尘误性子最为不稳，一个闪失小妞儿可能就提前吐血身亡了。我得在她身边随时给她解毒。”

无忌一个眼神，示意龙骧卫搜身。然而龙骧卫搜遍了花蜃全身，却一无所获。

“别白忙了，毒和解药全在锁在我身体内，运功逼出来才行。”花蜃道，脸色因为流血过多有些泛白，“若不是你这二夫人是个有缘人，一个月前误打误撞偷吸了些我吐纳的散气，现在红的就不止是额头了。”

我在脑海中飞速寻找和花蜃的接触，忽然呀然出声：“怪不得之前你说我偷了你三件宝贝，可说的是这些解毒的气？”

“你说呢？偏你个女孩子家，总喜欢往男人身上钻，闻去了些男人味儿。”花蜃已站不太稳，强笑道，“只不想你是个有缘人，用我的血炼出的散气，你的身子竟能消融。好妹妹，若你没嫁与别人做妾，我倒是想与你日日云雨，共制奇毒呢！”

花蜃这话说得忒下流，我的脸腾一下窜红。

却听承尘冷冷道：“先带他回去放血，给杨大夫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

几个军士上来就要将花蜃提走，却被无忌摆手止住。

“承尘，这险，冒不得。”无忌道，声音竟有些发颤。

我心口没来由一紧，眼前又是一片金星作势要晕。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两句话：

“现场……应该还有一个人。”

“柳姨的指甲……慕容……宁则。”

朦朦胧胧中，只记得我对他们说了最后几句话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却见一片幽深的冰蓝。

身上寒冷，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换上了一袭棉衣。手下冰凉，我似乎身处一个极深邃的冰窖之中。

我视力减退了不少，眼前模糊一片。勉强能够辨认出几个黑幢幢晃动的人影，在冰窖顶部的回廊往返逡巡。

“喂，倒霉婆娘。你可睡得够久的！”

是花蜃的声音，在墙壁冰面上曲曲折折回荡撞入我耳中。

“这不是红尘误，你给我下的什么毒？”我寻着声音源头问道。

我坐起身，只觉通体舒畅，浑不似中毒的样子。手抚上额头，掌心染上一层红色，并不是溃烂的样子。

花蜃轻笑一声，似是站起身。铁链贴着冰块哗啦哗啦作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我耳中。

我能感觉到他正拖着粗笨到铁链向我走来，忙四处张望，却看不清他人在哪里。

“退后坐下！不得再靠近一步！”一声严厉的呼喝传来，耳中胀满十几张弓箭拉圆的声音。

嗖嗖几许凉意擦过脸颊肌肤，未待我察觉时，周围一丈方圆已经被羽箭插满。

我惊惶站起，却听一个雄浑的男声从冰窖顶部向我喊话：

“姑娘不必惊慌，在下是无忌王爷麾下龙骧卫千户长巫马行风，特在姑娘疗伤期间守护。姑娘是否失去了目力？”

我正待答话，却被花蜃打断。

“喂！我靴子在那女人身上。这里到处都是冰，你们想把小爷的肾冻虚吗？”花蜃朝上面喊。

我猛然回头，发现一个虚晃成双的影子，应该就是花蜃。我蹲下身果然摸到一只鞋子，便丢给了他。

“你用靴子砸我？”我问。

“要不然谁知道你这懒女人要睡到什么时候？”他道。

“巫马千户，请转告你家王爷，我身上中的并非……”我大声向巫马行风喊话，却忽觉喉头一紧，一句话也发不出。

“别费力了，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说不出话。不如你且好好坐下跟我说会儿话。”花蜃轻笑。

我已领教了他用毒的手段，此时只得面向他人影的方向，盘腿坐在箭簇围成的圆圈之中。

他丢来一小颗丹药在我掌心，我将信将疑吞了下去。一股暖流穿越四肢百骸，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晰。

待我目力全回，不由低呼出声。

花蜃一身袍子早被血污浸染得黑透，他前胸左右两块琵琶骨上都穿了铁钩，铁链从后肩穿出，钉在冰窖的墙壁上。

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脸上全无血色，半坐半卧在冰砖上，却还不肯失了一身风流的气度。

“你安安静静坐着，不会让你再哑。”花蜃声音有些疲惫嘶哑，手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甲和一截指骨已经全黑了。

我抬头向巫马行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无事。又压低嗓子问花蜃：“你还好吗？所以中毒的其实是你，对吗？”

花蜃苦笑：“你这女人明明聪明的很，为什么净是做些蠢事？”

“你也觉得我嫁给承尘做妾很蠢？”我问。

“若你再等等，我倒是愿意娶你做了我的正妃。”他促狭道。

“正妃？”我来了兴致，“你是北境晋国的王子吗？”

花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什么，就要看你夫君和那位小王爷肯做到什么地步了。到现在为止，小爷不过是个下毒变戏法儿的乐子罢了。”

“你莫非是那位公子么？”我问，“你的母亲是大祁的福若公主？”

二十几年前，文宗之女福若公主和亲晋国，生下一位公子。传说几个月前晋王去世后，这位公子被晋人排挤，流亡到了大祁，但是没人见过他。

花蜃眼神一黯，翻身侧卧在冰上，对着我身前一圈箭簇发呆。仔细一看，他的眼睛虽然瞳色有异，形状却有与无忌的凤眼有几分相似。

“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他忽然抬眼问我，眼神却让我心惊。

那神情，似乎他知道一般。

我心头猛跳，鼓起勇气问他：“你竟知道么？”

花蜃微微一笑，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叹口气道：“算了，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哼，你才不知道呢！”我笑自己果然太蠢，险些又被他的神情哄骗了。

“你真想知道？”他眼睛促狭微眯起来，我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捂上耳朵不肯听，花蜃这人没一句可靠，生怕听他多说一句我又中计。

“那折柳到底是什么人，你想不想知道？”他笑问道。

想起从来，历历在目，最后，她闲散王爷联手屡破奇案、查清血缘、保卫京师、两度为后，却未能识破自己真心，屡屡与真爱擦肩而过，相忘于庙堂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