娈兀睡的沉稳。与其说一个沉稳的觉，不如说是一场闭上眼的斗争。她神经衰弱，睁开眼像是认输。她感受到什么东西在亲她，在这个本该被成为进入深度睡眠或者从睡眠中抽身的时间节点。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心跳和平常一样缓。一个胖胖的小人见她醒了也停了嘴。她混乱的开始和小人对话。第一种是她的家乡话。那个胖胖的小东西在她说话的时候已经跳下床了。所以是她跟在这个小东西后面和它搭话。她说：喂，你是哪里来的呀（邺城方言）。小东西微微歪头，呆呆的。她又换成浴都话，小胖东西还是呆呆看她。又换了里塞话，小胖东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再多来一种语言她就不会了。说多了有点口渴，找自己买的橙汁想的时候没找到，突然有什么共通了。她摸手机，发现自己原本定的闹钟没了踪影。时间也过了。也反复换了很多种语言，然后确定是浴都话，因为她现在在浴都本地。至于亲她，是叫醒方式。她掀开杯子拿到了橙汁，口渴，所以喝完了。小胖东西也不见了。虽然说话可费劲了，但她买东西时还是会不自觉的伸向橙汁。只是后来买了很多橙汁，也出现了很多这种像卡通投影一样的形象，却不是小胖东西。外公发来了短信。

邺城离浴都只隔了条河（去浴都要坐船，也就两三个小时）。她弟弟也去了浴都。外公说她弟弟怎么不学习，让舅舅说一说他，督促他学习。视野开阔的公园里坐落着一具大的雕塑。侧面是弯而绕的，类似树屋的通道。装扮很有里塞风，优雅贵气。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被安排的命运，无法更改。树屋楼梯上，一位里塞老奶奶安静坐在摊位前卖豆腐。一张纸睡眠（通用告示，区域内可见，在和对象面对面时自动浮现，本人是被屏蔽掉了）写着老奶奶会活到75岁。（进入了这个区域，硬性规定只能说里塞官话，而且区域内只会说官话）。她在通道（区域内）和别人交谈的时候（小交易）就不小心夹了普通话（说的不是浴都话，也是里塞话的一种），听见的人觉得她很怪异，怪异就代表要被发现。于是老奶奶用官话穷追不舍，她关闭了区域，落荒而逃。

逃到中心时，人多了起来。她逛到了自行车店，有一辆可以躺下的，超大自行车。销售员看出她的兴趣，推出来后向她一一介绍。给她介绍试骑。没有心思听，注意力都在车上。交警走来开了罚单，因为违规停车。销售人员很尴尬。她也不想买了，只是多少有她的原因在才会有罚金，也不好推辞。试骑时遇到了麻烦：要上一个坡，得下去推。因为她骑不上去。她用尽全力，却也觉得杯水车薪。因为过于巨大，车带着她滑了下去。

辛西瓜被叫回家的时候，还蹲在地上洗堆满了的盘子。她本来不打算回那个地方。通知她的人说她家里受了火灾。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像在等这一天被时间拍来。说：“明天吧。”虽然说是明天，但她还是当天收拾好换洗衣物，在小小的镜子前认认真真化了一个生疏的妆，就跟着来通知她的人去了，去那她许久未踏足过的土地。按理来说她该问问火灾后的情况的，可她的心一动也不动，是牵不起她神经的跳跃的。

她的爷爷奶奶也是不愿和人多打交道的类型。她们家的情况，也是没有什么要好的关系在的。来通知她的人也不过是村里抽到下签的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讶于她的变化。更直观一点来说，是她那张脸。这种表情辛西瓜见过很多次，无一例外，每次都让她反胃。这个倒霉蛋想的是，没想到她会出落成这般姿态。想的是没有白跑一趟。想的是因着这层关系在，辛西瓜该对他感恩戴德。

倒霉蛋说他是村里的书记，所以他揽下这份差事进城对她慰问，带她回家，助她处理残局。那场大火是无名火起，什么都烧了个干净。还有一句话是，谁都不想碰这晦气的事，所以才迫不得已，派了人来责令她回去。那人没说，本打算说。辛西瓜没有他预想的难过和脆弱，一直沉默着，到踩上那片飞舞着黄沙的土地：“现在最好的酒店在哪里。”书记讨好的帮她拿行李。她婉拒，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她小小的身影四处晃。去看了几家，定了一个装潢是红色的酒店。

酒店有一层一用的公用区域，整体都是暗红色。她打开自己的门，没有浴室。放好行李箱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书记已经站在她的房里。她惊佩这个地方的无所遁形，快步走了出去。公用区域刚进去是厕所，开放式的高蹲坑，第二段是理疗的按摩床，遥控器在背面（其实是正面，一般来说会用较为平坦的一面上安按钮，但是这个遥控器相反）。床很大一张，刚去时有两双拖鞋，还有一双鞋。不知道是不是她打扰到她们了，三个人去了对面的带按摩床的房间。理疗床前面有一个大屏幕，老太太拿着遥控器打游戏，就是三个小姐妹组团旅游的样子。她掀起门帘，想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她们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聊着，不同于年轻人朝气的欢声笑语，她们之间那种温和的氛围让人能够沉稳睡去。她坐到那张大床上，坐直后能够摸到在侧面的按钮，她的手指放在按钮处，没有按下去。她起身穿上鞋，径直走过理疗床对过的健身房。第三段是浴缸，有窗，窗帘是老式的那种暗红色丝绒。也是垫高造了台阶，门口没有帘或者门，房间里有很多单人的浴缸。辛西瓜泡在浴缸里，书记走了进来，坐在她用的浴缸边上。她慢慢的挡住隐私，摸不清他什么意思。他有意无意的提起她爷爷奶奶的丧事，说是不是该大办一场，毕竟那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她假意说是该办。那双眼睛盯着她不放，她明显的不悦，但是知道这人没色胆，情势不利也没发作。书记的女儿进来了，带了个鸭舌帽，长发，瞥见裸露的她，叫了一声爸。把书记本就没有的色胆更是吓到无影无踪。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同辛西瓜说笑了几句就开始拿起一个花盆一样的装饰物往她身上倒水，水挺大，有点大雨倾盆的味道了。辛西瓜就拿浴缸里的水泼那个女的。水有一点生猛，女孩身上有了水痕，明显的不高兴了。她发现了迅速调整，拿手沾水甩。她浴缸里的水肉眼可见的少了才有意收敛，好在那时天色暗了。父女二人相继离开，她慢慢从浴缸里起身。

晚上黑黑的不开灯，书记在狭小的房间内，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去照个面。”谁也没说话。谁不知道那火是为什么起的呢。他们都说是两个老人活的没意思自己点的，那天又是谁没听见呢。另一边，老者的女儿往桌上一坐，在开着灯同样狭小的房间说：“村里今天的葬礼大家都去。”这是她爸交代的任务。女生们各自打扮。“我爸妈今天好不容易不在家，管我管的严死了，好不容易趁今天，我约了男朋友，先走了。”她对着镜子又擦了擦口红，穿的都是超短的紧身裙，走了。“就是，我都馋死了。”

辛西瓜走在黑夜的小道上，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废墟，心里说：“你们应该没想到吧，最后是我担起了你们的身后事。”她心里没有一点痛快，反而疲累。

少年时期的西瓜，头发乱乱的，遮住眼睛，衣服颜色也不显眼。前面女生三三两两的走着。讥讽嘲闹。“好恐怖哦，走快一点。”“就是，还好有那个丑八怪在后面。”“走远一点啦，丑八怪。”西瓜的姐姐路过她时，淡淡的看了一眼。人人自危时，感情也会被稀释，于是亲情自身难保。

西瓜好像生来就是缓慢的，她慢慢的走在狭长的黑巷里。她好像是不配害怕的。因为就算有流氓走过她，也只会朝她吐完口水，推搡完了再打一顿。快到巷子口时亮了起来，地方也大起来。一个小混混骑着一辆自行车横停住。女孩们闹闹嚷嚷的说着。小混混拦住了一个女生，然后说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黑话：“要不要坐我后座。”（意思就是做不做）被拦住的女生说：“不要啦，很危险的哎。”然后小混混从兜里掏出一个隔离罩。“哇，不是吧，这个很贵的哎。你怎么有这个。”的确，像他们这种年纪，这个就是奢侈品。然后一个女生起哄：“你要不要问问那个丑八怪看看。”“哎，他有那个哎。”“她会不会现在就脱掉啊。”西瓜早就习惯了对外界充耳不闻了。当时那辆自行车停在她身边，那双手朝她伸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回应，而是就这样懦弱的走开。也有可能这个小混混习以为常，被拒绝也不觉得有什么，再遇见她时嚣张的问她：“喂，你叫什么。”她抬起眼：“辛西瓜。”

“好怪哦。”见西瓜没有回应，他还是接着说：“为什么你叫西瓜？”听见西瓜的时候她颤了一下，没有回答，反问一句：“你不知道我吗？”

“哎，真的不知道哎。”

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他特别自大的说：“但是你应该有听过我吧？”

其实有。她摇摇头。“不是吧。”他把尾音拖的很长，像一个被娇生惯养的孩子。“那你现在要记住我咯，我叫关召，西瓜。”

“我叫辛西瓜，不叫西瓜。”

“可是西瓜就好啊，不然很怪。要不要上来？不是那种。”

她知道是那种，但是还是坐上去了。后来他们走到了一起，关召把她带进他家。在关召的房间里做她唯一能决定的事。她不开心的时候存一张钱，被奶奶骂的时候就三张，特别特别绝望的时候就四五张。她妈妈一天存三四百张。和关召在一起后她很少和他说话，但是存钱的次数少了。关召倒是问的很多，会不厌其烦的问她为什么她是西瓜。她说是因为她妈妈爱吃西瓜。但是当时没有想把这个当成她的名字。具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一次她妈妈对着她哭，一遍一遍叫着西瓜，说抱歉，西瓜不是甜的。关召也算有听过她家的事：“听说你妈妈很漂亮。”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妈妈就从来没有开心过，永远是一张苦涩的脸。可她感受到对姐姐她是有爱的，她没有。对她好像始终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她在想妈妈怎么样能快乐呢，当妈妈攒够钱决绝的离她而去时，或许那就是妈妈的快乐。关召搂着她：“你应该很像你妈妈。”她沉闷的不说话。

“今天我买到了，要不要和我回家。”他知道她从来不会拒绝他。去的不巧，刚好碰见他妈妈在门口。他妈妈对着外面疯玩的他说：“你喜欢的地球纪就要上映了，我叫你哥哥给你买票，你好好回家学习一下，别老是一天不干正事。”（看电影要查背景，考好试才能看。）然后看西瓜。“你看看她是什么人，年纪不小了从来不收拾，穿成这不讨喜。”（大概就是不太喜欢她的意思。）“她怎么了，她这样我挺喜欢的。”西瓜打了声招呼就被拉上楼。有一段时间她被关召扣住一直和他住，虽说她也不喜欢那个家，反正没有人来找。吃饭的时候他妈妈还是会给她准备一份，只是关召每次都不让她下楼，她也不太能下楼，恨不得每次一有就黏住她不放。她坐自行车后座环住他的腰。张开嘴贴在他裸露的后背上，伸出舌头顶住，用力，然后侧过脸靠在他的后腰：“我们以后要一直这样吗。”他去偷他妈妈的钱，十块二十块去买。

凉风吹过她捎起糊味。她回酒店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因为关召穿着制服回来了，他妈妈在门口接他，热泪盈眶。她在酒店听说了。是啊，他是碰到了蓝色星球的人。很多人都知道消息跑过去看他。她慢慢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心里暗骂一句报应，也称的上是了无牵挂了。她拎着行李往村外走，心里默念，我知道你，关召。

风会不会吹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