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便是知道皇帝有对付赵家以及姚钺的打算，才不想将他们拖下水，此刻只摇头道：“既是你们皇家之事，外朝自然不好插手，殿下只需助我进入监牢便好。”
姚沛矜傲道：“都说了不好插手，你又来插这一足干什么？你何时竟对我皇室中人如此关心？”
赵瑾道：“公主明明知道，以姚澧的性子，待那万字书写成，怕是也活不了，他也曾不顾安危救过你的性命，你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姚沛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轻佻地用银骨扇抬起赵瑾的下巴：“你求本宫，本宫就带你去。”
赵瑾对上她的眸，目中没有半分恼羞的情绪，张了张嘴：“我......”
却是还没说完，姚沛便一幅兴致败坏的模样，转抬为按，将赵瑾的脸拨向一边。
“真是扫兴。”
“你好像很了解姚澧，”姚沛身向殿内走去：“但你不了解我的父皇。”
“本宫至多只能帮你进一次监牢，阿泉，带她去换衣服。”
那叫阿泉的婢女容颜寡淡，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席淡黄的宫服，赵瑾跟着她走入偏殿，换上一身侍从的打扮，又端坐着等她给自己易容。
阿泉替赵瑾涂抹脂粉时，眉眼间满是不耐与欲言又止，让赵瑾不由开口道：“阿泉姑娘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阿泉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这可是赵公子自己叫奴婢说的，还请赵公子以后别一声不吭跑来乘风殿了，公主身边到处都是皇后娘娘的眼线，为了帮公子这一次，又不知道得杀多少人，得如何与娘娘解释。公主与娘娘的关系之前就因为公子十分紧张，公子既已经决意放下过往，便别再来给我们公主添乱了。”
赵瑾哑然，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蹿得心口生疼，好半晌，待阿泉替她贴完最后一点胡子才轻轻道：“赵某明白了。”
姚沛早便换好衣装等在外面，见从偏殿出来的面黄肌瘦的老太爷，不由呆了一瞬，唇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走吧。”
出了宫门，姚沛上了轿子，赵瑾混在浩荡的侍从队伍里，低眉颔首，前行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大理寺。
公主驾到，大理寺少卿亲自相迎，姚沛向来不喜欢装模作样的客套，连茶也未喝一口便道：“废话那么多，快带我去见姚澧。”
大理寺少卿擦了擦额上的汗：“公主殿下，这...陛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探望三皇...姚公子。”
姚沛目光如刀地剜了他一眼：“本宫自然会和陛下说清楚，再磨叽，仔细你的狗命。”
大理寺少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姚沛银骨扇一展，扇尖反光锃亮，一看便锋利至极。
恶名在外的姚沛公主，嚣张跋扈，人狠话不多。
赵瑾默默跟在身后，突然觉得姚沛对自己竟算得上十分温柔耐心。
路过一片鬼哭狼嚎的牢房，走到尽头，打开石壁，里面是特殊材料铸的墙壁，专门用来关押修士，又走了好一会儿，大理寺少卿停在一扇门前，为她们打开锁后，就匆匆告退离开。
赵瑾推门便看见一人坐于草席之间，书案之前，正提笔写字，小小天窗投下一束光，打在他背上，姚澧穿着白色囚服，看起来形容憔悴，唇色如纸，双目一阖，便像个死人。
而唯一有颜色的，是他左腕上一道暗红伤痕，上面部分已经结痂，下面部分像是重新刺过，血肉模糊，一滴滴血顺着雪白的腕，落入底下的容器里。
姚澧精神太过恍惚，竟连她们进来都没发现，还是提着毛笔去沾血液时，略一抬头，看见身前二人。
“酌月？还有...幼菱？”姚澧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便要颤巍巍站起来：“你们怎么进来的？是父皇愿意让我出去了吗？”
说着又自己摇了摇头，看着赵瑾道：“我怎么糊涂了，不该是你。”
若是皇帝想让他出去，不该是派赵瑾来接他。
赵瑾一把搀住他，语声沉重：“你这又是何苦？为了出去竟要搭上性命吗？”
姚钺却是嗤笑了一声：“他从来都是这种懦弱无能的性子，那天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要争上一争，不过，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赵瑾，这其中也有你的份。”
若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忍杀她。
赵瑾垂下睫羽，从怀中拿出伤药，姚澧却将手往外一抽，差点跌在地上。
“若是不能出去，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赵瑾张了张口，耳边却响起秋无际说的话：“你们人类就是伪善，表面上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却连对方的近况都不关心。”
一起喝酒论道，并肩生死，却都有不同目的。她与姚澧算是朋友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姚澧曾放过自己，那她也定会拼尽全力救他出去。
赵瑾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透明小瓶子，塞给姚澧：“这里面是我研制的皇家血液，足够你写完万字书。”
说罢执着地拉过姚澧的手，在他伤口上涂上灵药，随着清凉的药膏浸入皮肤，不一会儿腕口便结痂脱落。
不得不说，国师府的灵药就是好东西。
姚澧握着那瓶血液，呆愣愣地看着赵瑾，任由她做完这一系列举动，
大理寺少卿前来催促，赵瑾匆匆收起药瓶，走向候在门口的姚沛，末了突然回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完整地出去。”
一瞬间，那狭窄天窗的光突然突破了局限，照得整个牢房，连同少年的背影都亮堂起来。
原来被人放到心上是这种感觉啊。
姚澧鼻尖蓦地一酸，伸出手横在眼前，仰视着那道疤，新长出的皮粉嫩嫩的，宛如初生的婴孩。
因为此次大会出了岔子，秋无际自然没拿到玄冰破障果，虞国皇帝深觉近日不安宁，要尽早修建神庙，这几日朝会便都在讨论此事。
神庙是人间直达天听的唯一媒介，而天上的神不过寥寥，人间又如此多神庙，不可能一一照佛，所以一开始的选址和装潢都格外重要。一处地方神庙的成功与失败，全凭建成当日的请神仪式上有无神来，因此在建庙之前，众人都会想办法如何请神，请何种神。
恢宏的大殿上，虞国皇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群臣议论纷纷。
一人献策道：“臣以为，东方天神毕竟是我国开国之尊，请他老人家成功的几率应该很大。”
一人反驳道：“可是东方天神向来不理会人间之事，前次建东方神庙时才请过，他老人家都未曾现身。”
“虞诉天神最是惜才，虞国才出了姚沛公主这等天之骄女，届时由她去请，想必看到自己如此优秀的后辈，天神会赏脸罢？”
虞国皇帝听到这里打断他们：“诸位爱卿觉得新晋时运之神江荼如何？”
百官面面相觑：“这.....”
终有一人拱手上前道：“陛下日理万机，怕是不知，江荼上神...虽为我虞国之人，却因为一些误会，早便投向了澜国。”
皇帝不悦道：“是何种误会？又为何没有解决？”
一人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还记得两百年前，江氏灭族一案？”
皇帝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当然记得，那时他刚刚上位，正急需巩固自己的权威，便拿了势力最大的江氏一族开刀。
竟是那家逃脱的孤女吗？
“放肆！江氏一族本是朝廷蛀虫，朕对他们的判决有何误会！”
那人立马跪了下来，连连告罪道：“陛下息怒，臣是言，江荼以为自家无辜，对陛下有误会。”
正此事，殿们外突然出现一人，声音清越，压下了朝中窃窃私语。
“陛下，赵瑾愿请江荼上神！”
那少年白衣如雪，容颜盛世，逆着外面的天光，一步步走进大殿里来：“陛下，赵瑾有办法可请江荼上神入住神庙。”
后面追来的侍卫连连请罪，便要将赵瑾拿下压出去。
赵国师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第一排边上摸鱼，见自家儿子突然上殿也是大吃一惊，连上前一步便要跪地请罪。
百官寂静了一瞬，窃窃私语声更甚，大多都是在说赵瑾是不是又傻了，怎么说出这等狂妄梦话。
虞国皇帝的目光沉了沉，却是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对赵瑾道：“说来听听。”
赵瑾洒然一笑：“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少了一魂一魄都会成为傻子。”
“赵瑾之前便是少了一魂一魄，二十年来那一魂一魄傲游天际，无意间碰见过江荼上神。”
“江荼上神可怜我漂泊无依，将我养在身边数载，说待时机成熟，便送赵瑾魂魄归位，赵瑾六个月前才得以神智清明。”
百官愣了，赵懿也愣了，看着赵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样子，一时竟无法分辨她是不是在说瞎话。
唯独皇帝，一只粗糙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双目如剑般射来：“却没想到，赵小公子痴傻这二十年有这般奇遇。不过朕，又为何要相信你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