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穷凶极恶的脸？阿九想，洛老爹那吹胡子瞪眼的脸才是穷凶极恶，他不是，他是书生。
“书生，书生——”阿九在他的门前喊着他，探着头偷瞄着那空落落的院子竹篱笆。
喊了好久都没人应声，阿九不由得垂头丧气，一副焉了的模样正往回走，却猛然撞上一串红得极其鲜艳的果子！
“糖葫芦！”阿九惊喜的抬头看，旋即他粗犷的嗓音传来爽朗的笑，让阿九觉得十分好听。
书生递给阿九糖葫芦，背着一大捆柴往里走，边走边问阿九：“我从山外回来时，看见洛老爹扯了两块红布，怎么？你想嫁过去了？”
提起这个阿九就眼泪汪汪的，她噘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洛老爹打雾秋……逼我嫁过去……呜呜……”
阿九太脆弱，一提起此事就会哭。
书生笑着揉了揉阿九的头，安慰道：“别哭，这不是还没嫁过去吗？”
阿九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委屈巴巴抬眼看向书生，嘟囔着：“我不喜欢洛老爹，势利眼又爱欺负人，我还不喜欢他家里那股子阶级感。”
她张牙舞爪比划着：“你是没见过他家里那几个女人，被他一个人凶过来凶过去，可那些女人却像木偶一样……为什么不会反抗呢？难道她们觉得被打很舒服吗？”
书生无奈笑了笑，而后问道：“你爹娘从来没有凶过你？”
阿九轻轻摇摇头，转而语气里满是欣喜的说道：“爹娘疼我，从来就不凶我，即便我做错了事她们也是好好的说，她们才不会像洛老爹一样，动不动就打人！真是欺负人！像故事里的坏人！”
“哈哈哈……”书生笑了，他狡黠的目光看着阿九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当然啦！欺负人的都是坏人！”阿九斩钉截铁的说。
书生笑道：“那你时常欺负雾秋，是不是也是坏人？”
“……”阿九顿时语塞，低下头去不吭声，却又小声辩解：“我才不是……”
书生从怀中拿出一卷书来，他指着那卷书说：“临安的人恃强凌弱，可这不代表他们是坏人，这只能说明他们还不懂得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人生在世，做人该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该是懂得礼让和关怀。否则，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他们不懂事，所以做出令人憎恶的事情来。”
阿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那么大的人还不懂事？难道是不够大？可洛老爹几十岁了！怎么能比她一个十七岁的黄毛丫头还不懂事？
书生敲了敲她的头，笑道：“这本书写了很多故事，你若喜欢听我说故事，我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阿九急忙点头，欣喜的盯着书生手里的书，下一刻阿九又迫不及待的抢过来那卷书，学着书生翻书的模样翻了翻，可阿九不认字……
书生盯着她看，阿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横生——我跟着书生学认字！这样我也会懂事！我就不会像洛老爹一样脑子有病了！
旋即阿九欣喜的看着书生，大声喊道：“书生书生！教我认字好不好？这样你屋里的书我都可以自己看了！书里肯定有好多故事对不对！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自己看故事！”
书生打量着她，而后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等你学成了，我就有个朋友了是不是？”
她好奇的问道：“朋友？什么是朋友？”
没有人跟她提起过朋友，她没有朋友，只有一群同龄孩子，每天打打闹闹。
书生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朋友就是你和他说话会很开心的人，而这个人，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的时候，他会勇敢的站在你身后保护你，帮着你。他或许不会很强大，或许在别人眼里一无是处，可他在你心里，无比重要。你愿意跟他分享一切，分享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她听完后只觉得朋友是一个好东西，心里便开始了无限的遐想，这个人会理解她的一切，会陪她一世长安？
半晌，她眨着眼睛看着书生，轻声问道：“书生，那我们会有一天讨厌朋友吗？”
书生粗眉一挑，很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旋即摸了摸络腮胡子笑道：“会，但是你要记住，朋友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我们有义务去接受他所有的不好。每个人都有缺点，朋友也不例外。正因为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所以我们不能看着他不好，却不管不顾。我们需要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变得更好。”
“哦——”她拉长了声音，脑子里盘算着，雾秋是朋友的吧……
随后又问道：“那我可以带上我朋友一起学认字吗？我想他也变得和书生你一样好。”
“你有朋友了？洛雾秋？”书生笑着看她，狡黠的目光让她有些脸红。
“对啊……虽然有时候我很讨厌他……但是他也会给我糖葫芦，我就原谅他好了！他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不懂事嘛！”她一副小大人模样，感觉自己很了不起，懂得很多的样子，对着书生有些炫耀的说。
书生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家吃饭吧。明日你吃过午饭后来这里，我教你们认字。”
“哇！真的啊！好好好！”她高兴得乱跳，整个人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书生温和的朝她一笑，而后夸奖道：“你刚说了一句很了不起的话。”
“嗯？什么话？了不起的话？真的吗？”她更是激动得无与伦比，整个人上蹿下跳。
书生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别人不懂事你不能跟着不懂事，你说得很对。我希望以后你也这么做，当别人犯错时，那是他不懂事，你不要跟着不懂事，你要懂事一点，做对的事，知道吗？”
“好好好！”林阿九鸡头啄米似的点头。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书生。
书生笑着推着她出了篱笆，跟她说再见。
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书生：“书生，这世上有没有除了人间以外的地方？比如——鬼神？你信不信？”
书生看着她愣了愣，而后没说话。
他刚要开口，阿九便兴奋的指着他身后的昏黄日暮里的房屋和远山说道：“书生你看！好美的风景啊……有时候我会想，在这么美丽的风景里，是不是住着一群神仙鬼怪呢？他们一定不像临安的我们，这样不好。世界的另一头，会有一个天地的吧？”
书生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回头望着那日暮，天际暗下来的部分更添凄凉。
于是书生朝她点点头，催促道：“天色晚了，快回去。”
“好，我走了，书生！”阿九大笑着朝他挥手。
日暮黄昏里，他脸上的伤疤看不清了，庞大的身躯让阿九想起了临安的一棵古树。
那棵菩提树很大很粗，当日暮余晖时，阿九喜欢爬上去看落日。看昏黄的一切，坐在菩提树上，很有安全感。感觉人世间没有那么冷漠，没有那么残忍。
这世上，有鬼神的吧！
阿九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爬上心头——书生是菩提树变的吗？哈哈！如果是，那这世上有鬼神咯！世上还有另一个比临安好上千万倍的地方！鬼神住的地方！如果我能见到！那该多好！
阿九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穿梭在林间，在天黑尽了之前回了家。回去后阿九看到了双亲担忧的脸庞，还有一桌子的蛇肉。
阿九没有告诉爹娘今天书生说要教她认字，她怕爹娘不许她乱跑，毕竟书生住的地方有点远，有点偏僻。
她看着那一碗白色的蛇肉，不知为何忽然问道：“爹，娘，蛇会成精吗？他们会不会也会说话？”
爹娘又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猜想她大概今天受了刺激所以脑子还没恢复过来，而后宠溺的笑道：“快吃吧，你饿了一天了。”
“嗯……好吧。”她点点头，而后在昏暗的烛火下夹起来一块白白的蛇肉开始吃起来。
次日，大正堂。
阿九大清早便带着雾秋来了，书生果然在。
今日书生拿来了两本书，一本是《镜花缘》，另一本是《操纵术》。
书生笑道：“这里有两本书，今日我给你讲讲故事，明日再开始认字。”
书生举起《镜花缘》时脸上满是温柔地说道：“这本是《镜花缘》，讲三世姻缘的故事。”
他又拿起《操纵术》，特意扫了一眼两人，意味深长笑道：“这本《操纵术》说的是如何操纵人心，如何操纵天下。”
阿九想也没想便抢过来《操纵术》，欣喜的看着书生说道：“给我讲讲这个吧，我喜欢这个。”
她新奇的翻着书，虽然看不懂那些字，可从那一刻起便在心里立誓，一定要学会认字，还要学会这《操纵术》。
雾秋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书生，而后从书生手里接过来那本《镜花缘》，一言不发。
书生嘴角浮起一抹笑，旋即又说道：“你们两个想学认字，只能一个一个来，隔一天来一个人，谁先来？”
面对书生忽然的变卦，两人都吃惊。阿九还未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雾秋便已经做了决定。
他看了阿九一眼，而后说：“先教阿九吧。”
阿九知道他会让着她的，于是也不客气了，心安理得准备识字。
“好，那雾秋你便先回去。”书生笑了笑，而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九顿时感受到一股谦和有礼的温柔，这是他们临安人没有的气质，书生像一束阳光，温暖而明亮，照耀在她心间。
阿九第一次觉得庞大身躯的书生是那样儒雅，歪着头忍不住想到：是书让他变成这般儒雅？他与我们不同，我要跟着他学。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懂很多，然后便可以操纵那些欺负我林家的人！
雾秋站在竹篱笆外看着她和书生，不愿理离去，小声地说道：“我在这里等阿九，学完了我们一起回家。”
阿九扭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管他晒不晒，只是默默不言语。
而后书生对阿九说道：“进屋吧，外头太阳大。”
“好。”阿九看了一眼烈日底下暴晒的洛雾秋，而后随着书生进了屋。
刚进屋书生便关上了门，转身看着她，打量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学操纵人心之术？”
阿九察觉到书生语气里的质疑，心里突突跳，她不知道书生会不会讨厌她那明知道有错却死活不改的想法。
可她还是诚实的说了：“我不想被人踩在脚下，想把那些欺负我林家的人都踩在脚下！”
书生叹了口气，一双眸子里装满了无奈和难过，又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一般，而后他说：“阿九，你答应我，不论你学成与否，此生不会轻易动杀心。凡事留他人一条路，莫要坏事做尽，好事做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