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不教我是不是？”阿九顿时皱起了眉头，难得聪明了一回。

她一脸严肃的看着书生，开口之前便想好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即便书生给她留了后路她也俨然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书生似乎被她问住了，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随后她冷笑一声，而后笑道：“此生除非我学不会，否则，欺我者，必杀之。”

她带着些许怨恨看了书生一眼，而后补充道：“书生，有时候给别人留条路就是不给自己留路，没有人会和你一样觉得对人要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我从来不信半个字！”

她的怒气和激烈全数暴露，书生看得一愣一愣，却无可厚非。十七岁的丫头，的确会有自己的思想主见。

阿九心高气傲，思想更是顽固，她不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她还不懂得低头，不懂得忍耐，或许书生要的并不过分。

可这个时候的她杀气太重，书生遏制不住。所以书生不挽留她，任由她倔强的坚持着。

阿九站在原地冷笑，书生永远不会懂得被人欺压了十七年是怎样的屈辱。若学了本事还不能报仇，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学！

　　随后竹屋门被大力推开，阿九气冲冲的往外走，眼眶泛红。雾秋连忙迎上来，却被阿九狠狠瞪了一眼，一把推开。

　　阿九忽然停下转身看着身后的竹屋，目光里说不清是怨恨还是不甘，或许还有屈辱和气愤。

　　她冷哼一声，而后在书生悲悯的目光中离去。

　　书生叫住了雾秋，所以当阿九跑出很远后，才发现洛雾秋没有跟上来。

　　“哼，果然，人都是选择利己的。那我凭什么不能选择复仇！任人宰割的是弱者！我林阿九总有一日会变强的！”阿九心中怨恨难平，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怨恨，阿九想，是书生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掐灭的缘故罢。

　　她又想起昨日自己说雾秋是朋友，书生说朋友会不离不弃。这一刹那，阿九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罢了。就像十七年来无人理解她的内心，她讽刺的笑弯了嘴，眼泪直流。

她抬头看天空，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是乌云密布。

人生总是这般无常，风云变化得太快，而阿九总是喜欢停留在原地，仿佛只要她不动，一切就不会更改一样。

　　她倔强的盯着天边的乌云，眼泪断了线。掌心被指甲扎破了，她却还觉得不够。低沉的哭泣时，满目悲伤，指尖越发用力。

　　天边墨色的云层仿佛一个魔咒，将她内心的阳光遮挡，一如眼前的风景。

　　夜里。

　　阿九看着那一碗白白的蛇肉无法下口，心事都写在脸上。

　　林老爹心疼的问：“阿九，怎么了？”

　　“爹，为什么临安没有人会认字？我想认字。”阿九眼里满是倔强，还有委屈和不甘心。

　　林大娘无奈的叹息一声，而后责备道：“女儿家学什么认字？认了字看了些书反倒学坏了，到时候平白受些苦！再说了，这乡野里不认字多好，邻里之间顶多就是小矛盾。若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往往害死人的都是些会识字的！”

　　阿九狠狠皱眉，目光里满是抵触，反驳道：“是那些不懂事的人才学会了认字去害人，我又不是他们！纵使学会了认字也不会害人！要害我也害那些欺负我们林家的人！”

　　她还是坚持己见，殊不知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人一旦拥有了生杀大权，就为所欲为了。而那些规矩，道理，只是用来束缚不能为所欲为的人。

　　阿九气得很，一点食欲都没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认字！我要认字！我要认字！

　　林老爹看着阿九无声的流泪，他大概也是知道阿九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临安的某个角落，那个叫书生的，会识字。

　　于是连连叹息，沉默半晌，许久后才说：“阿九，你要识字，爹教你吧。”

　　阿九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爹会认字？！

　　林大娘却在一旁哭了起来，林老爹连忙安慰她，轻声道：“你要相信阿九，算命先生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

　　什么算命先生？难道算命的说自己不能识字？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爹见阿九一脸疑惑，便说道：“快吃饭，爹明日起便教你识字。”

“真的啊！哈哈！谢谢爹！我一定好好学！”阿九顿时心花怒放，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亮堂的！没有书生她也可以识字了！

一瞬间书生在她心头的地位下降了许多，阿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嫉妒了，也怨恨了。像满怀期待却没有得到嘉奖的孩子，倔强又自私的怨恨着。

　　人心向背或许不会因为什么大事，有时候一件小事就可以。人际关系是这样脆弱不堪，人心是这样禁不起推敲。

  一年后。

临安要烧死一个人。

　　阿九是听说要放火的人是洛老爹，所以去了。结果阿九看到那火堆上绑着的人是书生。

阿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疼，可一想起书生这一年来只教了雾秋而没有教她，怨恨和嫉妒立马涌上心头。

经过一年以来日夜的反复思量，阿九早已和书生划清界限，于是阿九的无情更加理所当然。

洛老爹举着火把，站在搭建好的台上，一副领头羊的模样，对着底下的几十个人吼着：“大伙儿都看着！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外来人！他教坏了我儿子洛雾秋！”

台下一片哗然。

“我们临安没有人会认字，可这么多年我们还不是照样活得好？会认字的了不起啊？会认字的高人一等？我呸！”

　　洛老爹吼着吼着涨红了脸，整个人却情绪高涨，显得格外粗鄙。

　　阿九一瞬间开始担心她爹，她们会认字。有一天会不会也会被火烧？不行！绝对不行！

这时候阿九才意识到，这群人，只是蛮夷之人。因为他们太不明事理，所以这般蛮夷、恐怖。

阿九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丝丝的怜悯，可下一刻，这样的怜悯又化为怨恨，阿九开始憎恨那些不明事理的愚昧之人。

　　雾秋抬眸看着书生惨淡的面容，一身伤痕，却只能是无助的流泪。

“大家伙儿今天都在场，我便宣布一件事！今日，我们要一起维护临安的安宁！不能让他带头毁了我们的下一代！”

洛老爹来回踱了两步，昂起高傲的头颅，挥舞着有力的臂膀，高声宣讲：“昨日我家雾秋竟然告诉我，不能委屈了家里的女人们！简直大逆不道！我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台下喧哗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双目都带着怒火死死盯着书生，仿佛要将他嚼碎一般。

洛老爹更是得意，摇头晃脑一副教训人的口吻继续说道：“这女人天生便该是男人的附属品，什么时候有资格不委屈了？啊？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的男人开始骚动，一个个开始破口大骂，叫嚣着要烧了书生。

听着那些叫嚣声，阿九看向书生的那一瞬间，眼角滑落了泪。

她想，疲惫不堪的书生也看到了她的泪吧，还有她眼里的嘲笑和嘴角的讽刺。

阿九好想问书生一句，这样愚昧之人值得原谅？还是值得留他们一条生路？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尔虞我诈！

　　倘若有一日我们的退让并不能让其知晓其中道理，这个退让不仅毫无意义，还愚不可及！

　　当初书生劝她不要轻易起了杀心，那现在算不算打脸？被别人踩在脚下连自保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说那些大道理？

此时阿九看了雾秋一眼，心里满是鄙夷，这怂包！永远都只能是这副窝囊废的样子！

阿九踩着怒火走上去咬牙切齿附在他耳边讽刺道：“你就是个孬种，永远臣服在你爹的淫威之下，现在你连师父都护不住，还有什么用？你从来便只能连累别人，你这个只会祸害人的废物！”

　　阿九皱眉缓缓抬起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眼角滑落的泪，阿九不知道他是悔恨还是无能，可阿九同样嫌弃！这个废物！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去死了好！

　　阿九气冲冲的离开了现场，她不敢看书生被烧死的惨状，更不想听到书生的惨叫。她无比恶心在那里看戏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帮凶！害死书生的帮凶！

　　阿九回到家后便开始收拾包袱，把爹娘吓了一跳，爹拦着阿九问道：“你在做什么？”

　　阿九忽然怨恨的看着爹，而后问道：“爹，你也知道书生要被烧死了是不是？为什么你懂那么多道理却救不了他？为什么你要来这种令人恶心的蛮夷之地安身立命？大丈夫不是该顶天立地，除暴安良吗？为什么你却只能在这里忍气吞声的偏安一隅？为什么！”

　　听着阿九的歇斯底里，娘走过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我说过你不该识字的！如今你就是这样和你爹说话的？你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神！你以为他不累吗？你以为他很有能耐？这天下比这残忍的事情多多了，难不成你都要去摆平？除暴安良？你倒是说说，什么是除暴安良！难道烧死一个人在你眼里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他们只是愚昧无知！不是十恶不赦！”

　　阿九颤抖着身子看着娘，唇角却满是讽刺，她的泪又不争气的滑落下来。原来很多事是那样无能为力，可为什么无能为力？还不是因为不够强大！

　　想到这里阿九狠狠摔了包袱，一脸怨恨看着娘的说道：“娘，或许我还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一个事实，弱肉强食。一年前书生说，若要跟着他学操纵之术便不能轻易生了害人之心！我没有答应书生，他便只教洛雾秋！现在他又是什么下场？哈哈……当真是好笑！他放了别人一条生路，便是给自己绝了后路！”

　　阿九说完这话更是怨气冲天，她看着爹娘那不安的眼神，非但不觉得不该，反而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

　　正想着，阿九忽然意识到书生那竹屋里还有很多书，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会不会一会儿也被洛老爹烧了？不行！得赶紧去带回来！

　　“阿九！你去哪里？”

　　阿九赶忙往外跑，不顾爹娘在身后的呼喊。

　　爹看着阿九远去的身影，老泪纵横：“是我错了，不该教阿九识字的。”

　　娘无助的靠在爹的肩头，伤心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