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蓝雨晞方拖着疲倦的身子从死狱出来。讯问室崔几度已然不堪重刑,气息全无。
狱吏问道“大人,关于崔几度的折子如何写?”
蓝雨晞回头看了一眼死狱,步履未停。“如实写。”
“霰,你来了。”
死狱门前,白霰立在蓝府马车前,甫一见她踏出牢房,便匆忙迎了上去,“小姐,我来迟了。”
经由日前的猜疑,白霰近日并未跟着她,是以今日她遇刺之事,他方才知晓。
“无恙,是我命你守着蓝府在先,你做的很好。”
“小姐可是不愿再用白霰?”
“我不会将弃子留在至亲身边,所以白霰你仍是我的护卫。”
“下一次,请让霰寸步不离。”
白霰眉头终于舒解,敛尽一身戻气的模样,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蓝雨晞心中一动,“好”。卓锦年若真铁了心在她身边安排探子,不是白霰,亦会是其他人。
白霰转身撩了车帘,扶着蓝雨晞上了马车,打马回府。
马匹在白霰的鞭下倒也温驯,官道平坦,马车轻轻摇晃着,车中人倦意横生。
忽的,一阵凉风卷起车帘,白衣略过,一人稳稳的坐在蓝雨晞身侧。
只一瞬间白霰已经抽剑回头,剑尖抵在来人喉头。
“霰,住手。”
“诺。”
来人丝毫不觉危险,只使了折扇将脖上的剑挑开,依旧是从容之姿。
白霰收了剑放下车帘,马鞭甩了几下,继续赶车。
“楚公子有何指教?”
楚云清展开折扇,浅浅地扇了几下,一时竹香充盈,冲淡了她蹙起的眉头。
“今日手下人捉了个细作,拷问的时候一不小心死了,我看着和那今日行刺公主的人倒是有些相似。”
楚云清说完,倚着车厢静静地注视着面前人,似乎很满意他给她带来的“惊喜”,直到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不置可否的微笑,连那嘴角漾起的浅浅的弧,也在控诉他多管闲事。
“公子以为,我既敢留他,便没有万全之策吗?”
“公主聪慧,自然是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蓝雨晞强忍住戳穿面前人温文儒雅假面的心情,却藏不住一脸自嘲之色。她以为的万全之策,不过是他面前的小把戏罢了,那账本是,崔几度诈死亦是。
“公主不必防我至此,我自然不会害你。你要担心的怕是淳于钧和千池允吧。”
“公子当真是手眼通天。”蓝雨晞长叹一声阖上眼兀自休心养神。今日遇刺时,她只用了三分力回击,自然是多了精力留意身边人。无论是千池允的袖手旁观还是淳于钧的隐而不发,都只让她看见“试探”二字,若她今日使不出蓝家伏虎鞭,那在死狱里的有几分可能是她了吧。
“公主可知,《飞鸿雪》现世了。”
蓝雨晞恍然失色,《飞鸿雪》图的确是她要寻的,因其牵连甚广,至始至终她只私下去信阁查过几次,便是连素尘玉沙都不曾惊动,他何处得知?
“你究竟在我身边布了多少暗桩。”
楚云清见她怒了也不急解释,继续道“《飞鸿雪》在南曦大巫阿布手上。”
“多谢公子告知。”蓝雨晞抬手扬起车帘“天色已晚,公子仔细着名节。”
楚云清僵了片刻道声“告辞”,方才离去。
“慎,那具尸体无用了,毁了吧。”
“诺。”
车帘挡不住车中言语,是以楚云清与蓝雨晞的对话,白霰也听入了耳中,“可用霰为小姐除去二心之人。”
“不用,如若发现,捆去积素阁便好。”
“诺。”
应完白霰,蓝雨晞终于得闲倚着小几睡了去。路短梦长,梦中她跨越十载春秋来到飞鸿山庄覆灭那日。
血雨,腥风,烈火,还有那卷被罪魁祸首握在手中的《飞鸿雪》图。
……
东祾帝的寿辰转眼便到了,世家大族,官宦之家,忙碌的自然是上了心的人,蓝家人自是不能免俗。
“木兰,更衣。”
“诺。”
“小姐今日可是要穿大夫人新裁的礼服?”
蓝雨凝厌恶的瞥了一眼木兰手中的华服,大夫人送的,便是她再不喜,也说不得不字。“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这身衣服倒也称小姐。”
“当真?”蓝雨凝望着铜镜的自己,柔美的眉目,精美的发饰,和着一身做工精妙的鹅黄色宫装,确是温婉动人。
“奴婢觉得这鹅黄的柔比那寡淡的青更配小姐。”木兰将湖珠挂在蓝雨凝的颈上,鹅黄的衣襟与明珠交相辉映,衬着镜中人愈发明媚。
“混账!”蓝雨凝眸色一沉,怒火焚尽了似水温柔,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木兰的脸上,留下了四道红痕。殿下曾说她着青色衣衫最美,便是其它颜色都比不得。
“小姐恕罪。”木兰跪在蓝雨凝脚下不住地叩首,乞求主子原谅。外人人眼中蓝雨凝一贯是温柔得体的,她的凶狠怕是也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侍婢见识过。
“罢了。”蓝雨凝瞥见木兰脸上的掌印,厌恶的踢开木兰。“今日便在兰华院,不许出门。”“唤了木心来。”
“诺。”
前院蓝雨晞早早出现,“母亲,晞儿准备妥了。”
“嗯。”阮洛笙牵过女儿的手,目光落在了蓝雨晞腕上的镯子上,“晞儿这镯好生漂亮。可是积素阁的饰物?”
“是,娘亲。”她松了口气,幸好初下山回府之前,元澈便教了她如何伪装九凰,不然只怕是母亲已经发现了。
“母亲,姐姐,可是凝儿迟来了。”蓝雨凝自长廊走来,盈盈一笑,福了身子。
簪花宴一事,过去已有些时日,阮珞笙向来是个宽以待人的,见她悔过态度良好,明里也与沈碧儿的死没有联系,只当她是一时昏了头脑,该给她的关怀一分也不曾少过。
“不迟。快过来。”阮洛笙拉过蓝雨凝的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为娘只怕这衣服凝儿穿着不合身了,原来竟是这样好看。”
蓝雨凝笑道“娘亲予凝儿的,自然是极好的。”
话都说了一圈,阮珞笙这才看到蓝雨凝身后只有一个婢女 “凝儿,你怎么只带了一个丫头,木兰呢?”
“劳烦母亲费心了,木兰那丫头染了风寒,怕扰了圣驾,女儿便让她在留府上,好生养病了。”
木心抬头忘了一眼蓝雨凝,眸里闪过一丝嘲讽,主子倒是好演计,活该了木兰那丫头。
“凝儿若总是这样,为娘怎么舍得罚你。荣妈妈,从我房里另寻了伶俐的丫头跟随二小姐。”
“诺。”
蓝雨凝的笑容滞了滞旋即恢复如初,她不喜蓝家诸人已久,奈何心中另有打算,不能早早与蓝家人决裂,道“多谢母亲。”
“娘亲。晞儿,凝儿时辰不早了,可以出发了。”说话间蓝承穆大步踱近,他今日着了玄色武服,宽窄适意的腰封将他挺拔的身资勾勒得淋漓尽致,压住了他本来风流的眉眼,倒显得比寻常稳重了许多。
“嗯。”
马车出了蓝府,沿着官道行了半个多时辰,帝宫宫赫然矗立在众人面前。巍峨的宫门下,稀稀落落几辆华丽的马车驶进,数名守卫立在宫门前岿然不动。
“蓝校尉。”
为首的守卫恭敬地行了礼,打开朱砂染就的宫门“请。”
这就是皇宫吗?
马车穿过宫墙时,蓝雨晞撩开车窗上的珠帘向外望去,神色复杂。
“姐姐这是怎么了?”蓝雨凝浅笑道,“姐姐看着窗外许久了,可有不妥。”
“无恙。”她平静地放下珠帘收回视线,脑海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夫人,皇后娘娘请您和公主,二小姐到椒房殿小叙。”
“劳烦姑姑了。”阮洛笙从容妈妈手中取了碎金递给传令宫人,“请姑姑带路。”
“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林婕妤。”
“免礼,妹妹几日未见,倒是生分了。”皇后端着身子走下主座,扶起了阮洛笙“随我坐到这儿来。”
“多谢娘娘。”
“你我之间何须多礼。”说话间皇后已携了阮洛笙走到主座上对面而坐,举手投足间颇为亲昵。
“姐姐可是热情,倒让笙姐姐拘谨了些。”林婕妤抚着怀中小猫柔软的毛,望着蓝雨晞笑着,“晞儿最近清瘦了些,可是前些日子受了惊。”林婕妤挽着时下流行的追云髻,交领襦裙露出玉颈,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风情。美人垂首,染了青黛的眉细长精致,凤眸扬起一阵醉人杏雨梨花,樱口微启更是珠玉齐鸣,琳琅之声。
“多谢娘娘关心,臣女无恙。”
“如此便好。晞儿,本宫这里有些血燕,你拿了去,补补身体。”
“多谢娘娘赏赐。”
“无需多礼,本是自家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只是……”婕妤莞尔一笑“晞儿莫不是该改口称姐姐为母后。”
“自然,儿臣谢过母后,母妃。”
林婕妤乐了,随手取下腕上的手钏递给她“你惯是个讨喜的,这手钏你可收好了,别被你那弟弟图好玩夺了去。”
殿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唯蓝雨凝一人而自承着这殿中唯一的冷落。那个她爱的人的母亲,目光一直落在蓝雨晞身上,从未多看过自己一眼,嫡庶之别何其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