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访客来（4）

晨起的时候，景婕怎么都睁不开眼，亏得那日是周六不用去实习单位报到，可以有幸睡到日晒三竿都不用忧心。

下楼时，她站在楼道里，侧身往最西边的卧室门口张望了一番。房门紧闭着，三合板木门隔音效果并不十分好，里头却没有一点细碎响动传出来。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8:40了！

景从洲已在厨房备了早餐，浓浓的倦意显露在一夜未眠的脸上，注意到景婕走下楼，他佯打着精神把做好的早饭端上餐桌。

阵阵饭香肆意飘入鼻尖。景婕压低着嗓音，用手指指楼上。“他……还没起来？”

景从洲摆布着碗筷，顾自坐下来。“既然是来养病的，作息就随意吧！我多煮了粥，他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吃，大家都随意些！”

景婕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心道初来乍到，不是更应该恭敬谦卑地客随主便遵从主人家的生活习性方显得有礼有序么！不过也没说什么，顾自盛了粥挨着景从洲坐下来，听景从洲又道：“等会早饭后，你就去把衣裤买了吧！我叫了个剃头匠，大约10点上门来给他剃头发，浑身上下给他收拾干净了，也愉悦身心！”

景婕握着筷子的手滞了滞，回想起昨夜见到他时确然是一副发型糟乱的模样，再一次对父亲的体贴入微由衷赞叹。但她面上泛着不解：“这年头还用得着剃头匠？他甘心让那种土老帽的剃头匠在他脑门上理理剪剪？上门来家里剪碎发也是一个糟心问题。大门直走路口左拐，有家‘匠心名剪’，去那儿理发，不是更方便省事？”

景从洲夹了块酱瓜放进嘴里，“主要是怕他得着病，情绪不稳定，不然这年头谁还把剃头匠往家里带！”嚼了几口菜面色又顿然严肃起来，“当然还有个理由，你自己记着就好，别往外处说！”

直觉父亲会道一些有关于他的秘辛往事出来，景婕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景从洲煞有介事地开口：“报告上是写颅脑损伤，这个毋庸置疑。但毕竟从战场上下来，谁知道有没有隐性伤害？来之前我找人给他做过检测，没有感染细菌病毒，但得防着核辐射，那种东西不是我们肉眼就能得见的。既然同住在屋檐下，总得谨小慎微以防万一！”

景婕一阵唏嘘，“所以你把剃头匠叫到家里来给他剃头，名义上表示对他关怀入微，实则想拿他碎发去做研究？”

景从洲不置可否，“我已联系好了市医院检验科王主任，东西交到他手里，不出一月，有无问题自见分晓！”

景婕低下头，心中不自觉地袭上了几分萧索。

昨日听闻父亲关于待客之道的“真知灼见”后，她还觉得父亲这样的安排实属真心实意，但今日得知其实他还蓄着深深的防备，就不免对楼上那位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怜悯来。尽管她觉得父亲意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未必会这样倒霉，可若真检验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她打了个寒噤，那可如何是好？

回过神来后，景婕言归正传，看向父亲时，略显了几分尴尬神色：“外面穿的买些，里面穿的呢？要不要一并买？”

景从洲微怔了怔，果断回答：“都买了吧！你看着办！”

果然呵！一颗冷汗自景婕脑门滑落，连带着看向景从洲的目光都多了些幽怨。她没料错，楼上那位不是衣物没带全，而是压根就没带！

将头埋进饭碗里，她不再多言，生怕再多说几句，肩上再多添几笔重担。

景婕不愧是景婕，行动力惊人，不出半日，一堆花花绿绿的袋子就堆到了苕尉房门口。

在门口摆布完那几个袋子，她拍拍手，对自己果决的处事态度和独到的眼光表示非常满意。为景从洲挑选服装是她成年以来做得最多的事，采买几件衣服而已，自然难不倒她。

只是买完服装回家的路途中发生了个小插曲，令她略有点儿耿耿于怀——在公交站候车时，她撞上了匆匆而来的林佳芯。

林佳芯是她初中好友，两人相识数十载。进了大学后，机缘巧合下，林佳芯成了景从洲得意门生李骁飞化学系的师妹，自然而然也就与她更加亲近。公交站牌下，林佳芯看到她手里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男装袋子，一脸不敢置信地圆睁着双目，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你和骁飞哥，已经突飞猛进到这地步了？”

景从洲对李骁飞的偏爱，以及对景婕和李骁飞之间的撮合，研究所一干人等人尽皆知，林佳芯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她低低嚷了一句，下意识拎紧了袋子。

林佳芯仔细打量着她身边一圈儿围着的色泽鲜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包装纸袋，兴致勃勃凑近她，在她耳边讥诮：“不是骁飞哥，是谁的？”

面上沉静的景婕心里瞬间数万只草泥马崩腾而过，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前方公交车迎着飞扬的尘土疾疾而来。她拎着众多袋子迅速挤到候车人群中。

“下次再说！”

至于下次该怎么说，她便是至今都没有思索出完整思路。

林佳芯一副求知不满的模样令她心有惶惶。费力塞进硬币，寻了个靠窗位子坐下，摆布好脚边那群袋子，她感觉整个人瘫软无力。

她万没料到公交站会遇到林佳芯。她直觉林佳芯会以火箭升天之速将今日所见捅给李骁飞，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担忧。

担忧了片刻，猛然灵光一闪，反过来一琢磨，嘿！就算林佳芯将她拎着众多男装的事儿捅给李骁飞，又能怎样呢？